摘要:
一
在父亲大半个中国逃难式的生存里,他总是和叔父聚少离多,相聚常常是带着意外、恐慌、猝不及防地闯进生命里,有时是在四川的街头,有时是在新疆的车站,有时是在洛阳的白马寺旁,有时是在西安的古城门外......那些场所大多人群密集,杂乱、喧嚣、异乡人行色匆忙,民兵鹰隼似的搜寻,紧张的气氛时刻笼罩在头顶,一晃眼,心里一惊,啊,兄弟!慌忙贼一样四下里张望着追上去打几声招呼,又立即各自分开。分头走,可以降低被抓的风险,甩开那些身不由己的束缚,保留住骨血深处的愿景:即使被遣送一个,还有一个。遣送回乡是可耻、绝望的。要接受乡邻冷漠、绝情、无休无止的批判,人们可以随时拉你出来纠斗、打发时间,辱骂、审问、甚至动粗,即便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也可以向你吐口水,掷石子、揪头发。你不能反抗、不能抬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你头戴地主羔儿的纸帽跪地,你的生命被打上“不安分”的印记,你的故事被传入一个又一个乡人口中,你被日夜监视,不可能再逃出破败的家门,像个正常人一样挺直了胸脯行走。啊,父亲不想、叔父也不想像祖父、祖母一样丧生在那样屈辱的**里,更不愿步三个伯、姑的后尘而去,或因尚未成年,他们得以在看守的眼皮底下连夜逃离故土,既无前路好走,也无后路可退,只能在夹缝中求生,活一天,算一天。过一天,赚一天。躲闪、像老鼠一样缩头度日,畏惧、惊慌、无望,如影随行,一直持续到他们各自成家、落户在外,持续到半个多世纪的光景洞穿他们苦难而晦涩的人生。七十多年来,相聚,少得能掰着指头数过来,公开、有计划的相聚更是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