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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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第五件连衣裙后,桃子终于对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丝满意的表情。
这条玫瑰粉色的长连衣裙把身体包裹得大方得体,花瓣形短袖下的胳膊修长光滑,同样花瓣形的领口妩媚又端庄,弯下腰来却又可以将胸前那无往不利的武器露出半弯锋刃,这一点桃子已在镜子前弯腰数次确认。
衣服选定了。桃子拿起梳子,将才洗了吹干的长发束了一个不高不低中规中矩的马尾。这次她没有喷任何定型物或香精,简单扎好后又对着镜子前后甩了甩,那些发丝光亮润泽,发尾波浪的渣渣茬茬,早被她前几天进城去修剪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接下来,桃子开始选鞋子,她皱着眉扫描了一番床边,那堆鞋子大多是艳丽的高跟鞋,穿上它们任何一双都可以让她达到妖娆的一米七。审视了半天,桃子最后选了一双平底的白色凉拖,因为听介绍人说过,对方个子不是很高,只有一米七左右的样子。
总算是装扮好了,桃子在镜子前左右转了几圈:那脸的轮廓小巧精致,上面除了润肤露,没有其他化妆品;鼻尖侧有几粒雀斑,镶嵌在光洁的麦色肌肤上,没有以粉遮挡也很和谐;经过在家一段时间的休养,原来的黑眼圈已经消失不见,那双杏眼光波乱转体察人意;嘴唇红润似两瓣桃花;身材不肥不瘦该有的都有……怎么看也是一个尤物。
“要死啦!你还没弄好啊!介绍人来电话说就快到了!”随着踢踢踏踏上楼梯的声音,粗暴急切的话语扑耳而来,一个五短身材面色黝黑的妇人闪进了房间。
“急什么!”桃子头也没回,继续照着镜子。
“你说急什么?”桃子妈很大声地吼了一句,转而又压低了声音继续训斥,“你都二十七了,虽然长得算好的,可就算我们一捂再捂,名声还是漏出去些不好!这个人是那边镇里镇长的独生子,家里房又大,听说装修也不错,他爸在任又有来钱的路子,这男的又会开挖掘机,家里今年就买了一台,每年开山的指标都挖不完,你能嫁去他们家就只管生孩子享清福了!这样的人你还不抓紧,以后你嫁谁去!”桃子妈一边恨铁不成钢地絮絮叨叨,一边把她床上那些五颜六色袒胸露脐的裙子一鼓脑地往衣柜里塞,好像要塞进去什么天大的秘密。
桃子冷眼从镜子里看着忙乱的母亲,她今天难得地把头发洗了,平日乱蓬蓬的鸡窝居然梳理得整整齐齐,而且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新衣裳,穿了一双新凉鞋,眼角长日溢着的眼屎也不见了。看着她如此急切的模样,桃子更生出些不耐烦:“不嫁不是更好,可以继续给你赚钱!”
“你这个不识好歹的!”桃子妈听到这话不由得被噎住了,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回头看了看桃子,那脸色比入冬时的霜还冷冽,肥厚的嘴唇嗫嚅着,最终却还是把那些不好听的往肚子里按了,只是说:“这次如果相成功了,你就把这些裙子鞋子都扔后山去,留着在乡里也是穿不出去的。”
桃子没有回答,她早已打定了主意,就算相亲真的成功了,真的要扔这些衣服,她也会留上两件,留着有机会的时候穿来征服需要征服的男人。“知道了,你先下去,我就来。”桃子又扭过身去看镜子。
“今天这裙子还不错,虽然你已经出了小月子,但还是穿长点少受点风的好。”桃子妈又环视了一下桃子说。
桃子妈扔下这句话,就旋风似的出去了。而小月子那刺耳的字眼,让桃子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小腹,现在那里虽然没什么感觉了,但是想到这次已是第二次小月,桃子还是有点担心的,于是她朝着窗外还没消失的脚步吼:“还不是赖你!”
“什么叫赖我啊!”那脚步立刻又折回来了,“我还不是为了你好,难道让你给那个远乡人生孩子还天天挨他的打吗?”
看着窗口那张委屈愤恨得无以复加的黝黑老脸,桃子十分鄙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别说得那么好听。”
也许是桃子妈认为今天这个日子太重要了,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继续和桃子争吵,只是狠狠地瞪她几眼,然后脚步更重地去了,那楼梯被踩得像青天堂前鸣冤的鼓。
2
桃子妈口里的那个远乡人叫刘江,北方人,一米八几的个,长得却很是有点抽象,配着那身高那黑皮肤和一头长发,很是能够震慑人。
刘江是去洗浴中心时认识的桃子,被桃子折腾得五迷三道后,两人不知道怎么的就成了男女朋友甚至开始谈婚论嫁。那时,桃子觉得这样挺好的。在云城工作了好些年了,总算有个人认真和自己谈恋爱了,自己爱他与否也不要紧吧,毕竟嫁汉穿衣吃饭嘛,不亏待自己就行,谁知道刘江却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美好。
想到这里,桃子摸着肚子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走出了房间。
这正是夏日的上午,赤红的太阳照在阳台的白色瓷砖上,反射着有点刺眼的光。这栋桃子全资建设的二层小楼装修在村里首屈一指,楼下桃子父母住着,楼上桃子和弟弟住着。
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又叹了口气,桃子在走到隔壁敲了敲门:“林子,起床了。”
敲了半天,门终于开了半条缝,林子打着哈欠赤着上身探出半个头来,乱糟糟的头发,眼下两个大大的黑圈:“姐,我再睡会。”
桃子弹了下林子的额头:“又玩通宵游戏?”
林子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桃子又弹了一下:“你这暑假舒服啊!也不用温习功课啥的。”
“大学哪还温习什么功课!”林子嘲笑地瞟了一眼姐姐就把门砰地关上了。
“你这小鬼!读大学了不起是吧?……小心我不给你生活费!”桃子一句比一句说得低,因为在她心里,确实认为上大学是了不起的,云城那些在写字楼里坐着的,可不都是意气风发的大学生么?所以,尽管林子前两年落榜了,只收到张专科通知书,她也寄钱回来支持他去读。
高中没毕业的桃子是多么羡慕读大学的林子。林子刚去学校的时候,也经常说些学校的见闻给她听:图书馆有好几层楼,另外有舞蹈室、篮球场、排球场,甚至还有一间超级大的钢琴室;学校到节日就会排练节目举办文艺晚会,连林子都有机会上台表演了一回吹笛子……总之,林子嘴里的大学,一切都让桃子羡慕。后来,林子有女朋友了,桃子给他买电脑买手机买IPAD,给他寄更多的钱。
而自己的当年呢?高中尚未毕业,桃子就被母亲安排,十分不情愿地跟着远房表姐香子去了她嘴里的繁华世界——云城。
当初,香子只去了那边三年,就把家里的老房子变成了砖房,让父母兄弟都戴上了金戒指和手表。尽管隐隐约约能猜到香子的钱是怎么来的,但是,看着时髦洋气的香子拿回大把大把的钱,桃子妈还是羡慕不已,等不及桃子高中毕业,就急不可耐地拜托香子把桃子带去云城打工去。
去到云城,桃子才知道,表姐嘴里的花花世界,不过是一家流光溢彩纸醉金迷的洗浴中心里的那一间间暗房。
看着那些袒胸露臂的女孩子们,桃子拒绝在洗浴中心工作,香子没有办法,只好找人介绍她去了工厂。对那座城市慢慢熟悉后,桃子自己换了工作,去了一家美发店,想着从洗头做起,然后学剪头发做头发,既能让自己变得更美,又学到了一门手艺。
一年过去了,过年的时候回老家,桃子头发的颜色变了,但穿着打扮仍然普通,带回的钱也少得可怜。桃子爸看到女儿回来满心欢喜,桃子妈只看着香子,就无比嫌弃桃子了,背后闲言碎语更是没少说:你比香子高,比她好看,还比她读了更多的书,为什么没有她能挣钱云云。
过了年,桃子仍旧回了云城。母亲的话或许是个导火索,而周遭日积月累的所闻所见,让她心里的天平渐失平衡。明明在同一个太阳下,人与人的生活却如此截然不同,没有学历没有专长的她只能做一份伺候者的工作。对,伺候者,桃子用尽自己掌握的词想到了这个称谓。
有空的时候,桃子也去云城知名的地方逛逛。云城靠海,海边的栈道长得望不到头,一年四季花开如春。而在海边游览的红男绿女却很泾渭分明:那些穿着运动服戴着手环跑步的,看起来是那么自信笃定;而那些拎着水果零食成群结队好奇四处张望的青年男女,一看就是和她类似的外来人,在这城市谋着一份工资,寄到老家变成房子、父母的生活费和弟妹的学费。
后来,桃子挨不住了,她也想多赚点钱,尽管还不清楚那意味着什么,她还是去找了香子。
3
有了前车之鉴,香子先安排桃子去了足浴部。桃子接受了这个安排,从洗头到洗脚,她好像离不开一个洗字。从此,桃子仍稚嫩的手指开始每天抚摸着形形色色的足,感受那些硬茧或是死皮遍布的软烂。慢慢地,桃子摸恶心了,摸腻了,摸麻木了,她就催眠自己,把按摩房想象成大学的琴室,把那些脚趾想象成一排琴键。
桃子见过钢琴,小时候一次随父亲进城去参加战友聚会,除了一大群人在那里推杯换盏,还有一位男子在认真地敲打着墙角的一个黑色大匣子,那个大家伙发出来的声音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清脆美妙,父亲告诉她那是钢琴。
桃子细嫩的双手就这样一天天被形形色色的足磨到粗糙,右手食指节上开始冒出一个标志性的老茧。而来洗浴中心的客人,大部分好像不是太介意是不是真的按到了那些据说对应着五脏的穴位,他们好似慵懒的宠物,只要你把它们的毛发抚顺了抚舒服了即可,他们大部分的注意力,多数集中在浴足女的脸上、身上和超短裙里。所以,桃子虽然收入比以前高了不少,但是心里的挫败感却更强烈了。
在浴足房里一天天地消耗着那如花骨朵一般的年岁,桃子有点后知后觉,她发现周围的女孩和自己不一样,她们穿着入时花费大方,每次逛街都不眨眼地买下让桃子咂舌的衣服包包,宿舍有床位却很少住。桃子不好意思去问香子,后来和一个女孩熟了,得了机会悄悄地问她,女孩只神秘地回答了一句:有些客人会请出去吃夜宵啊,然后有小费。
当然,桃子后来也去吃宵夜了。那人是经常来光顾她的一个中年胖男子,半秃了顶,脸有点灰暗,总是似笑非笑的。桃子也吃不准这个人,只是他平时都会给她不错的额外小费,桃子就觉得这人应该坏不到哪里去。
不就是个宵夜吗?桃子去了。只是,桃子没想到,她会喝点啤酒就喝那么醉,醉得醒来的时候,身体某处蛮荒之地已被开垦,并留下难以言喻的痛。而那个中年胖男子正赤身坐在床边,看着床单上朝霞一般的殷红发呆。见桃子醒来,那人飞速穿好了衣服,然后从包里掏出两沓钞票塞到她手里就匆忙逃走了。
桃子在床上躺了很久,她才想明白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觉得非常不公平,平时大人们讳莫如深的神秘事情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发生了,自己都未曾清醒着体验。
拿着那些钞票,桃子忍痛起来站到窗边。太阳刚升,沐浴在她光洁的身体上,高高的酒店楼层让她看到从未看过的风景,足下大楼鳞次栉比,繁华极了。桃子久久地站在窗边,紧紧地捏着那手感奇妙的钞票,它们相当她小半年的工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