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一、
上午10点半,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是老刘的来电。我犹豫了15秒,到底要不要接?
最后,我还是接了。那边传来睡眼惺忪的声音:中午约Mass一起吃饭,你给他电话!电话那端还夹杂着女人撒娇的声音,老刘补充一句:我带个妹子一起来。
提到Mass我内心一惊,三个月前我听说他老婆无故消失,具体原因未知。Mass是我和老刘十多年的朋友,中文名是什么早已被人遗忘。因为他是我以前公司的销售冠军,有“一坨屎都能卖出去”的绰号,为了忘却的纪念,大家送给他一个赞美的名字“卖屎——Mass”。尽管屎和美很难联系起来,但我相信这是对Mass能力最高的肯定。
我们三人相识相知及蜕变逐一浮现在眼前:我和Mass同一天进入公司,那是在福田天安数码城的一家业内牛轰轰地网络媒体公司。如果应要把一家企业的生命力用抛物线来描述的话,那么十年前它就在最高点。那时,无论是基层员工还是高管,拿出名片时都像是甩出一张王炸。
Mass的自我介绍很简单:我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卖广告!顿时引起公司一阵哄堂大笑。Mass之所以能成为销售高手,除了健谈、幽默之外,大概跟他诗一般的人生格言有关:生命只能从真诚中开出灿烂的鲜花。有人说是他故弄玄虚,打造人设,但我却不这样认为。Mass一直把做生意比做交朋友,长久的生意就像一辈子的朋友,他承诺给客户的永远都会兑现。
一年后,Mass的销售业绩就超过了所有人,公司安排他和我一起去见龙岗的某客户。记得非常清楚,那是2010年的4月,正值深圳木棉花开的季节,大部分人都穿上短袖,我故作潮流地里面穿一件T恤,外面套上记者背心工作服,毕竟这件印有大大公司logo的工服让人倍有面子,尽管我感到阵阵闷热。而迎接我们的小刘却穿着一身正式的黑色西装,额头上渗着微汗,他一边用纸巾擦拭,一边热情地与大家握手道:欢迎、欢迎!还特别向我点头示意:大记者辛苦了!
大家相互交换名片之后,Mass问:刘总,贵公司现在有什么需求?小刘连连摆手道:“千万别这样称呼,叫我小刘好了!”我看了看小刘,试图把他本人与他“宣传部经理”的职位联系起来:他皮肤黝黑,厚厚的嘴唇,一双明亮的眼睛,笃定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心思澄净并无杂念,笑的时候露出洁白的牙齿,给人淳朴憨厚的好印象。
小刘对我们的尊重与客气,不亚于接待央视记者,显然他被我“记者”的身份唬住了。说个题外话,在销售为王的网络媒体,记者根本没有地位,说白了就是配合销售卖广告罢了,相反销售人员个个鼻孔朝天。很多客户都深谙此事,只是单纯的小刘不懂其中奥妙。而Mass之所以把我朋友,全凭他瞧得起我,欣赏我所谓的才华,尊重我所谓的劳动成果,我们才能成为工作上的CP,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小刘把公司情况大致跟Mass介绍之后,然后引荐他的老板赵总和我们见面。Mass向我递了个眼色,我心神领会地给赵总做了一场“高端访谈”,问题看似犀利,其实都是拍马屁,赵总相当满意。来拜访客户前,Mass再三强调,让我在老板面前把采访说成“高端访谈”,我像傀儡一样点点头,不拒绝销售人员任何一个要求是我们公司记者的“职业素养”。
采访结束后,Mass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赵总介绍他的推广方案,赵总没听完挥挥手说:我有点事,先失陪,你们跟小刘聊具体方案,他能代表我。听完这话的小刘脸激动地红了,事实很清楚他们公司是否投放广告,小刘是第一扇窗。
为了缓解气氛,会来事的Mass与小刘开始闲聊,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什么时候结婚?同居几年?小刘的脸“唰”地一下又红了。看到这一幕,我和Mass很想笑。我一直认为媒体行业把我们带坏了,见到老实人就忍不住调侃。说实话,同居这个话题在我们圈子早已泛滥,特别是我们这些记者身份的女生,大多数都想在采访中多认识几个金主,顺利嫁入豪门,让自己的人生少奋斗10年。
他们的聊天让我沉浸于自己甜蜜而神圣的爱情里:男友是大学同学,谈了五年感情稳定。虽然他家境差,大学四年学费一半靠自己勤工俭学,一半靠助学贷款。毕业后的第一笔存款已经还完大学贷款,正在准备第二笔存款给父母在老家盖房子光宗耀祖,我们在深圳买房的首付款还遥遥无期,但这些我并不介意。
曾经有人提醒我凤凰男嫁不得,凭我的条件为何不找一个更好的男人。我听后总是一笑了之,我们的爱情怎么能用金钱来衡量?我自持清高地有一套婚姻论:为金钱而结合的婚姻,既是对爱情的侮辱,也是自掘坟墓。
为了攒钱我俩租房在上沙的握手楼里,一是租金便宜才800元,二是步行上班能省车费,而同事们大多数都能住上1500元的单身公寓。城中村的房子整日见不到一丝阳光,但我并不觉得委屈:只要心里有光,住哪里根本不重要。我们很少去外面吃饭,都是他变着花样做各种菜给我吃,我们也不去电影院消费,而是他牵着我的手在福荣路上散步。记得一次是雨后漫步,突然一个成熟的芒果从树上落下来,金黄色的芒果成心形状,它沾满清澈的雨珠,像一颗透亮的宝石。深圳路边到处种满芒果树,这也许是这个城市给我们特殊的馈赠吧!他发誓一辈子都会像芒果爱地球一样爱我!
我相信他的誓言,并不是因为牛顿的地球引力,因为他是典型的IT,踏实可靠。何况他还在一家大型上市公司当部门经理,妥妥的潜力股,十年之内绝对是一只绩优股,未来可期!这么好的股票,我怎么会抛售?
Mass把准备好的PPT一页一页地给小刘讲解,小刘对每个广告细节询问得非常细致,这点让Mass有点触手不及。网络媒体投放广告,方案做得天花乱坠,落到实处就是几张图片是横在首页还是详情页的问题。好在Mass对业务范围了如指掌,无论君子还是流氓他都能应对如流。
小刘对Mass的方案很满意,但他实诚地说还要给老板看看。事后,他请我们去一家高级广式餐厅吃饭,先是询问大家是否有忌口,然后点了几道特色菜。他放下菜单对我说:今天记者辛苦了!其实,我大学也是新闻专业,理想也是当一名记者,揭露社会真相,保证公众的知情权利。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啊!
小刘的话让我一震,这个年代各种媒体泛滥记者已成为销售的工具,何谈理想和抱负?我既佩服他的单纯,又想嘲笑他的幼稚。说实话,小刘没有愧对那张脸,他做事一丝不苟、谦虚谨慎,但他有时又为了表现自己并非死板无趣之人,时而故作幽默,以显示自己是入流之辈。
最后四个人消费800多元,浪费了两个菜,主要是因为Mass中途接到电话,让他助理回去处理。临走时,小刘塞给我们三个厚厚的红包,我们甚是惊讶。原来,他没忘记Mass中途离开的助理。根据经验总结,企业一般只会给记者车马费,因为这意味着赵总那篇采访的出品质量。
Mass不愧是Mass!三天后,他拿着我写的那篇“高端访谈”单刀赴会赵总,再与小刘沟通几次之后敲定广告费100万,预先支付定金30万。
在一次给小刘公司上软文时,Mass悄悄告诉我他把送给小刘的中秋月饼换成现金,小刘特地从龙岗跑到福田还给Mass,振振有词地说他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不想为钱失去自己,走上犯罪的道路。
小刘不收回扣,本来Mass很担心在执行方案过程中出现幺蛾子,事实上Mass想多了,小刘配合得比谁都好。Mass虽然嫌弃小刘迂腐,但他眼神里分明流露出对小刘的尊重。
我们都认为小刘值得交朋友,这一交就是十年。
二、
十多年之后,小刘变成了老刘,我也不再走“高端访谈”路线,而Mass创业当上老板。
我和小刘之间虽然失去工作上的交集,但他每年都会定期和电话我联系,一声问候足以让我知道龙岗还有个铁杆朋友。
潜力股男友在我的预估范围内,几年之后果然成了一只绩优股,从毕业的年薪10万到年薪几百万的高管。而我也以年龄太大怀孕不易为由辞职,过上令人羡慕的全职太太生活。那时同事们都惊讶于我眼光准,一个不起眼的穷小子竟能在豪宅区买房。
离开媒体回归家庭后,我计划一边照顾家庭,一边实现我的作家梦,但事实上我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时间。每天六点钟当老公和孩子还在睡梦中,我像做贼一样悄悄起床生怕一丁点儿响声影响他们休息,开始准备精致的早餐。老公要控制体重,食物必需含有丰富的碳水化合物,以水果蔬菜萨拉为主:圣女果、西兰花、圆生菜、紫甘蓝必须浸泡20分钟;为保证西兰花颜色和味道俱佳,水煮5分钟30秒;油醋盐的比例必须控制在15:3:1,否则会影响蛋白质碳水化合物的含量。儿子正在长身体需要高蛋白补充,主要是牛奶、麦片、爱心煎鸡蛋、自制薯饼……总而言之,一周之内不会出现重复。
午餐、晚餐的搭配都是严格按照网上查询资料执行,这些年我早已把自己锻炼成一个出色的烹饪师:里脊肉顺着纹理切、牛肉要横着纹理切、虾背上的虾壳轻轻剪开然后去除虾线、鸡蛋羹要像布丁一般、海鲜不能放佐料追求它原本的味道……无论多忙意大利面永远不会忘记放两片罗勒叶以及薯饼上的番茄酱爱心图案……我似乎忘记他做菜我吃的事实。
追求精致的生活并非只是在食材上考究,还有餐具、瓷器、桌布、卫生以及桌上鲜花的搭配。人们常说烹饪无需高深的技巧,但需要付出时间和耐心。我自认为热爱生活,体贴丈夫、关心孩子,是拥有一个幸福家庭的充分必要条件。不忘初心,不违本心,不负真心!
可是在完美生活的背后,我真正面临的是老公挤得乱七八糟的牙膏、公袜子找不到母袜子,重复拖地、做饭、洗碗、熨衣服……送完孩子上学后,开始筹备午餐然后接孩子回来,再送他上学后再准备晚餐接孩子,成了名副其实的“***”……晚上辅导孩子作业焦头乱额,孩子爸爸从不参与,一旦考试不理想,有连带责任的我也会像小学生一样挨批……周末,我更是分身乏术,陪孩子上完兴趣班回家,孩子爸爸刚起床葛优躺在沙发上等着午饭ing,质问我为什么回来比平时晚十分钟……
每当夜深人静时,我怎么都睡不着,试问自己这是我想要的生活吗?时间悄悄地偷走了岁月,安逸的生活也偷走了我的梦想。我的失眠却无人知晓,我的低吼也无人关注;我特别怕吵醒老公和孩子,但我也希望被发现,可是他们从来没被吵醒过。
是的,当爱别人远超过爱自己时你就会逐渐变得卑微。这种卑微,会让自己的梦想、幻想、哪怕是思想都不再重要;让一个高光的全职太太沦为绝望主妇;让笃定泰山的爱情和婚姻变成悲剧式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