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 没有驿站》 我们手里/都握着鸡毛信 /要投到 太阳升起地方/马蹄/合着夸父的足迹/踩着召唤与鞭声的旋律/日夜兼程/青春 没有驿站/只有一路的风景

这是我在一九九五年写的一首小诗，后来发表在《佛山文艺》。从一九九四年到二零二一年，整整二十七年，我的青春小鸟已经从在深圳上空飞过。重读这段文字，回首往事，岁月斑驳。在职务上，我寻寻觅觅，经历了从文员，计划员，到BOM组主管，海外业务主任，海外业务经理的跳跃，最后，回到了我梦想最初诞生的地方，重新整装出发，成了国际学校的一名老师。在学业上，我兜兜转转，半途而废了会计本科，学前教育本科，日语专科， 但还是顺利完成了会计专科，英语专科，英语本科，教育学硕士的学历提升。在职业发展上，我悠悠荡荡，先后考取了注册物流师，高中英语和高中语文教师资格证，以及国际英语教师资格TESOL证书。 在深圳这片热土上，我有了自己的家，又很荣幸地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今年，大儿子已经开始在西北工业大学读研，小儿子也即将入读内蒙古工业大学。青春虽已化作乌有，但我心底最浓彩的幸福不会改变： 此处心安，未来仍然可期！

一 落地宝安

初闻深圳宝安，是在三十多年前我的家乡。村里的姐妹们绘声绘色地给我讲叙满大街新潮的服装，夜市琳琅满目的商品，还有汇集了大江南北的流水线上的故事……从此，宝安让我心驰神往。初中毕业后，我以中考涟源市第二名的成绩上了国家统招统分的中专，按照当时的政策，计划内统招生，毕业后进入政府或国企，从此端公家铁饭碗，生活一辈子四平八稳。姐妹们说的那个“深圳宝安”，如神话一般，只在虚无缥缈间！

一九九二年，邓公南巡，市场经济地位确定，“打破铁饭碗”的呼声四起，深圳成了年轻人魂牵梦绕的圣地。毕业前我联系了在深圳宝安打工的一位初中同学，表达了南下寻梦之意。同学得到消息后甚是欢喜，她告诉我厂里的主管都是大学生，我中专毕业至少可以在写字楼当一名文员，这是很多女孩梦寐以求的。她还热情地提供了她所在厂里人事和统计部的主管的名字，建议我给他们写求职信。我没有犹豫，于是很冒昧地给这两位素味平生的主管分别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求职信。统计部的赵主管收到我的陌生来信甚是诧异，但热心的他还是很礼貌地给我回了信，他告诉我目前统计部暂时不招人，但他可以介绍我去货仓部做文员。于是，在我拿到中专毕业证的第二天，我在一辆挤得密不透风的南下列车上站了一天一夜之后，又坐大巴辗转几个小时，终于抵达了深圳宝安。多亏了赵主管的介绍，我成功应聘上了西乡河东工业村金弓制造厂的货仓部文员。青春寻梦的第一页，就这样轻轻地被翻开。

不知“宝安”两字源于何处，只知道宝安原本叫新安，在我心里，这里正是“物华天宝，此处心安”之地！ 凭借优越的地理位置，宝安在设立特区之初就很快成为外资投资设厂的风水宝地。到了宝安以后我才知道，与老家的工厂（譬如涟源钢铁厂）占据一大片地，自成一村落甚至一城不同，这里很多的工厂只是蜷缩在一栋小小的楼房里，大家准时按照上班时间，从门卫看管的大门进出，打卡，去到各自的岗位工作。小小的河东工业村里面就有好几家工厂，一到下班或上班高峰期，工业村里面穿梭着身穿各色工服的外来青年。后来我慢慢知道，像这样大大小小的工业村，像星座一样铺开，散落在沿着107国道周围的各个原来的自然村。工厂大多数是港资，台资，韩资，也有少数日资，美资企业。我所在的金弓制造厂是港资企业，工厂包吃包住，工厂所有成员，按照来源地和职务级别不同，自然聚集，形成各自的社交圈。香港管理层全部集中租住在某处较为高级的小楼，他们经常出入附近的茶楼餐馆。大陆管理基本上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他们是公司管理的中坚力量，这些大陆管理被安排住在公司租住的另一处私人小楼房内，每人有单间。我们这些文员和拉长之类的基层管理，和普通员工在一起吃住，但享受着特别待遇。我们吃的是师傅餐，比普通员工餐多一个荤菜或一个鸡翅。员工宿舍通常八人满员入住，我们宿舍只有四人，并且舍友都是文员或拉长。我的第一份工作的薪水是底薪七百，加班费另计。当我拿到第一个月薪水的时候，我激动不已，马上去邮局给父亲汇了六百元。当我了解到我这样的收入，竟然是我那些在内地上班的同学的工资几倍时，我暗暗欢喜，感觉自己做了明智的选择。就这样，我像一粒幸运的种子，落在了宝安这片充满生机活力的热土上。

二    梦想开始生根发芽

我到深圳不到一个月，那位引荐我入厂的初中同学便因故辞工回了老家。虽然厂里还有一些老乡，但她们都在流水线上，加班是家常便饭，有时为了赶出货，她们甚至要通宵工作，我和她们平日见面和交流的机会不多。金弓厂的老板姓刘，**期间从大陆移居香港，年已过花甲，但仍雄心壮志地带领着三个女儿在商海搏击。大家都用白话称呼刘老板为“老细”，工厂各部门老大也都是只会白话的港籍管理，听他们说话时，我完全是一脸蒙逼，好在写字楼接电话的同事可以充当翻译，总是在关键时刻帮我解围。刘老板还另外聘请了一位美籍华裔厂长管理全厂。这位华裔厂长很有威严，整个写字楼，大家都小心翼翼地说话做事。每天下班后我都会直接回宿舍，想找一点当年读书时集体宿舍的温暖。可宿舍的姐妹们都争分夺秒地利用这有限的自由时间跟男友拍拖，上街购物，或者跟老乡聚会，也有的忙着上夜校。 孤独开始像虫子一样咬噬我，我感觉自己是“独在异乡为异客”。在离开老家出发深圳前，哥哥给我买了一部京华单放机，晚上我就听歌打发寂寞。到西乡后，我在流塘夜市买了一部小收音机。晚上冲完凉，我通常拉上帘子，一个人躲在蚊帐里安静地听胡晓梅“夜空不寂寞”，或翻看各类打工杂志。货仓部文员的工作比较简单，就是根据仓库的进出记录来记账，每周出一份盘点表给物控安排生产物料计划，有时也需要去仓库跟仓管们沟通或查看库存是否属实。当然，这份工作不是我梦想的全部。到深圳后，我才明白为什么这片热土为什如此充满生机，因为大家都在努力让自己的明天跟今天不一样。宝安有很多的夜校和培训机构，英语，电脑知识，自考是最受热捧的，当然年青的外来工也在工作中不断学习各种技能。通过这样不断地学习成长，他们的知识与能力也在不断提升，最终生出质变而步入新的职业通道，生活也随之焕然一新。这种生命历程，如同毛毛虫的蜕变，化蛹成蝶！我想，这就是南下寻梦者的理想真谛！

我也开始了我的蜕变行动计划，第一步就是突破语言障碍，开始学广东白话。除了磁带和收音机的帮助，我开始缠着那些说白话的同事，让她们教我在实际场景中如何用白话表达。经过半年努力，我开始用一口蹩足，但是也能让对方听懂的白话跟同事交流。虽然我怪怪的发音有时会令他们捧腹大笑，但是我为自己能够听懂他们的语言而暗暗欢喜。语言就像一把神秘钥匙，它可以帮你开启各种宝藏之门。学会了白话之后，我开始觉得自己跟深圳的距离在一点点缩短。我也意识到提升学历的重要性。我读中专时选择的是很热门的财会专业，就读期间同时参加了自考。我南下深圳的时候，湖南省财经学院的会计专科还差四科就可以毕业。一九九五下半年开始，通过在娄底恩口煤矿上班的哥哥代办自考报名，我第一次回到娄底参加自学考试,并且在一九九六年完成所有会计专科总计十三门课程的学习，顺利拿到了毕业证。在参加专科考试的同时，我也报考了湖南财经学院会计本科，并且拿到五门单科合格证书。当高等数学（二）的两本教材，《线性代数》和《概率论》寄到我手上时，我就像愚公看到了太行王屋两座大山横在我眼前。数学一直是我的软肋，自考会计专科时，需要考高等数学（一），微积分，我感觉泰山压顶。幸运的是，当时我还在学校读书，班长老段考完后就给了我数学教材，又在考试前几周，他辅导我狂刷模拟题，就这样，我才胆颤心惊，踩着六十分红线勉强过了高数微积分。这一次，我清楚知道自己不是愚公，也没有人帮我移山，所以我只能绕过去。为了拿到本科学历，我决定自学英语。广外的英语本科不需要考高等数学，并且，我工作中需要跟英文资料打交道。有时，香港传真过来的文件是全英文的，我需要同事翻译才能看懂。学好英文，提升自身工作能力，亦是迫在眉睫。于是，从一九九六年下半年开始，我开始全力以赴学习英文。除了自考，我还在宝安青少年活动中心报名参加了英语角，另外，还去深圳大学上了一个英文培训班。当时广外的英语自考本科政策是必须先完成专科，或者是两者同时考，专科毕业后，才能本科毕业。为了能够尽快拿到本科文凭，我几乎每次考试都报四科，这是半年一次自学考试可以报考的课程上限。记忆中仍然留存着一九九六至一九九八年在深圳自考办报名的情景，年轻的自考大军拿着身份证和表格，排着长龙，在窗口递交报名表，拿到缴费单，大家再匆匆赶赴指定的银行缴费,自考的教辅资料基本上也是只能在自考办购买。当时自学考试地点统一设在深圳市关内（后来因为关外自考大军日趋庞大，才开放关外考点），我住在西乡，后来又搬去了宝安沙井上班，很少进去关内。为了参加自考，我不得不在考试前通过各种渠道办一张边境通行证，考前头一天晚上，在南头检查站验证过关，找地方住下，第二天便可以准时赶到考场。

英语学习以及广外英语专业自考带给我前所未有的欣喜。我几乎逢考必过，并且享受听英文歌，看英语电影和英文小说的乐趣。到一九九八年，英语专科只剩最后一科实践考核---英语听说，并且我的英语本科课程也在同步推进。一九九八年，我在深大成教学院第一次参加英语听说考试。听力是在机房考的，口语的主考老师是广外过来的考官。口语考试前，大家先要抽签，拿到一个主题，然后老师就根据主题提问，学生作答。这种考试与我们通常的自考笔试不同，完全是临场发挥，像是一场与考官的面试。考试结束没多久，我查到成绩— 五十八分！看到结果我感觉如雷轰顶！我一向自信满满，在英语自考之路上势如破竹，这个英语听说考试却让我尝到滑铁卢的滋味。

接下来我的人生也发生着转折。我当时在金弓厂因为英语学习而小有名气，公司工程部新来了一位年轻的工程师姓唐，唐高大帅气，并且还是我的湖南老乡，他很谦虚地请我教他英语。看到他含情的微笑，我无法拒绝，于是每天下班后，他都会到我住的地方来找我。后来金弓因为扩大生产需要，已经在福永塘尾购置地皮，自建了新工厂。塘尾位置较偏，我想另寻出路。有了三年货仓部文员工作的资历和一张大专文凭，我在一九九七年顺利应聘到宝安22区兴宝贸易风帆厂做PMC生产物料计划员，在西乡工作三年，我终于进城了。跟我学英语的那个老乡工程师唐则在一九九八年初跟工厂搬去了福永。作为计划员，需要根据订单以及工厂生产情况编制物料和生产计划，协调采购与生产，保证物料的正常供应和生产的顺利进行。在兴宝贸易风帆厂工作的时候，我有一种美梦成真的感觉！不仅薪水有较大幅度的提升，公司福利也大为改观。到职时公司给每个职员准备了崭新的日常以及床上用品，公司职员宿舍干净整洁，还配有空调，伙食按员工和职员分两个餐厅，职员八人编一席，饭菜都出自专业厨师之手，香港经理厂长也跟我们一起同台吃饭，晚上餐厅还提供糖水或者宵夜。兴宝贸易风帆厂离灵芝公园和新安公园都不远，我和同事经常早上跑步去公园锻炼。县城还有气派的图书馆，我很快在宝安图书馆办了借书证，并且成了图书馆的常客。接着，我又参加了宝安青少年活动中心举办的，有外教参与教学的英语角。我的每一天都充实快乐，我感觉自己的梦想开始起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