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都说人老了喜欢怀旧,我还未老,只是离开了深圳七天、半年然后是如今的一年,心就像一只失恋的天鹅,羽毛向着南方,如树皮,脱落,枯槁,碎成一地柳絮。这柳絮,如同我去的很远的北方,遇见的一场半清冷地流连又孤单地醉去的雪,薄薄的一层,水泥路留不住,灌木丛托不实,只有运动场红蓝座椅能容我用冻僵的手指划开雪花写下“深圳”和我牵挂着的名字。
遇见这些名字前,对深圳的印象停留在老去的锦绣中华、世界之窗以及《红树林》里的红毛猩猩“贝贝”。亲戚花好几十万在深圳买了套百平米的房极大震惊了年幼的我,这在当时乡镇已经能盖两栋小楼。然后,我也踏上了深圳的土地,以沉重的心情,在高考失利后。身旁,令人烦躁的自行车人行道上七扭八拐穿行,走,也只能小心往前走。
“深大很有钱吧?”
2016年的新生典礼,还没遇上疫情,灯光还是璀璨的灯光。台上的校长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深大校友富可敌国”,经人言可畏的传播后变成“深大富可敌国”。对“炫富”没有兴趣,如果不是未来几年里“富可敌国”幽灵般再三飘荡眼前,我铁定将其同校长其他话一股脑抛脑后、鞋底。未来,迷茫的未来,不甘心的未来,撒在台下操场寸许草里。是如学院领导说的“无用之用”,于中文系的海洋里做一只井底之蛙,还是将轨道拨回高中理科实验班前端,追寻普遍认可的理工科实用之价值。
我喜欢文学。偶尔也写点。“文山湖的荷花该是有三种,粉的绚丽,紫的神秘,白的雍容庄重,花蕊嫩黄,花瓣鲜亮溢彩,似注满美酒的夜光杯,引人驻足观赏,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赏荷时,你会惊讶:咦,怎么下雨了?阳光也还灿烂,却有点点雨滴撞在水面上然后一圈圈辐射开去。其实并没有雨,你再俯下身来细细地看——居然有鱼!长不过一二厘米,在交错的叶茎间穿梭,时而摆摆尾,时而换口气,时而一起吐泡泡,就在湖面下起了一场雨。”大一的文字,稚嫩地临近准确表达霎时便浮华地晕散开,学校图书馆老师初见我时说;“没想到这么细腻的文字,居然是个男生。”从宿舍到文科楼上课,总要穿过这片美丽的文山湖。路上同舍友聊起巴塞尔姆的《白雪公主后传》以及白雪公主臀部、脚上六颗省略号似的痣,问舍友梁白雪公主的臀部用来做什么,他脱口而出“放屁”。
同样是这片湖,时间拨到两年后,很有气质的一位老人同我争论学校该不该在文山湖养天鹅。周末,我时而穿着义工的红马甲在湖边“巡逻”,劝阻游人不要钓鱼、不要给天鹅喂食。我喜欢这群黑天鹅,喜欢它们在水里悠哉游哉游着、时而扬起高傲“S”形脖子时而一个猛子扎进湖里,喜欢看它们脑袋马达般抖动吞着一天要两百多块钱的饲料和蔬菜块,也喜欢看毛绒绒的“丑小鸭”有模有样尾随它们。“丑小鸭”不丑,朋友看了我发的照片,都说很萌。湖里的精灵还有硕大的锦鲤,估计有一尺来长,有次遇见一条红色闪着金光的锦鲤扑腾扑腾扑到湖边石质看台上,我拨开围观人群正要将它送回湖里,它却自己扑腾扑腾地弹回水面。若不该养天鹅,这些天义工的价值会被否定、消磨,有了立场,再加情感作祟,我倔强地反驳老人,实际上已经认同退休老教授观点,学校使用场地和资金引进天鹅需要征得师生同意,而不是少数几个人拍脑袋做出决定。谁能代表我们?
我依然喜欢这群黑天鹅。它们算是客人吧,比我更晚来深大。我也是客人,在深大住了四年的客人。在深大见到的第一栋宿舍是银桦斋,我将同行的高中同学从深大北门送至她宿舍银桦斋。一栋嵌着黑底白字宿舍名木匾、用伸缩铁门控制安全的旧宿舍楼从树枝掩映中挣脱出来,把失望带进我和她的眼,宿舍条件与高中差不多,对不起口耳相传的“深大连厕所都有空调”的优越物质条件。教学楼厕所里有空调是真的,一些宿舍楼残旧也是事实,若以“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论,银桦斋还行,马化腾和腾讯几位创始人在这住过,不知为何改成了女生宿舍。
迷迷糊糊绕了一大圈才迷迷糊糊踏进文山湖宿舍,算是误入藕花深处。文山湖宿舍可谓桃花源,别的宿舍晚上才有洗澡热水,12点熄灯,这里24小时有热水,也不熄灯。文山湖宿舍之所以特殊,在于它曾是对外运营的招待所,八九十年代由学生当服务员、由学生负责清洁维护、由学生自主运营的招待所。在那个物质匮乏但充满着自由、创新、活力与无限可能的年代,深大率先在全国提出“毕业不包分配”和勤工俭学制度,学生创办洗衣厂、学生商店,最典型的是学生在学校支持下创办了深大实验银行,教师工资由学生银行发,师生在此进行存取钱业务,一批未来的企业家、银行行长从这里走出。
离开文山湖宿舍是在大学第二年,因为听闻文山湖要拆,要建学术交流中心,于是和舍友搬去风槐斋。宿舍楼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槐树,另一棵也是槐树。槐树,只是普通的槐树,兴许取“午风槐夏凉”之意,不过相比于冰冷的1号楼、2号楼,凌霄斋、山茶斋、米兰斋、丁香阁等带花草树木名的宿舍无疑更舒心,好些宿舍楼前还特地栽植了同名植物。宿舍名中颇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学生戏称为“乔家大院”的乔木阁、乔林阁、乔森阁、乔相阁、乔梧阁五栋宿舍,乔木阁一个“木”字,乔林两个“木”,乔森三个“木”,乔相的“相”右边之“目”躺平似“四”字,刚好四个“木”,乔梧则是五个“木”,据说若有第六栋宿舍将取名为六个“木”的乔桑阁。只是乔桑阁遥遥无期,虽有遗憾,留白却恰到好处,不然第七栋要叫乔柒阁?
“乔家大院”命名者是深大前任校长章必功,他几乎看着深大长大,建校第二年就到深大工作。30多年后,《深圳晚报》写道:“1984年10月,我到深大报到。深大校园刚有2片楼,一片教学楼,加上海边的一些宿舍楼。这些楼群给我的感觉是热气腾腾、意气奋发的,所有人看到我们新来的教职员工就像见到了一起奋战的战友,都喜气洋洋地看着我们。”深大现在的海边足球场和宿舍楼,那时真能望见海,城市尚未大规模填海造陆。从无倒有的建设,越是艰苦,越有获得感,毕竟一年前招收首批学生的深大还要借电大的教室上课,年初***视察时所见仍是海边荒地。得知9月份深大将在这开课,***感叹其为“深圳速度”,“深圳速度”最早是形容深圳大学建设的速度。
在年财政收入仅1亿多的情况下,深圳拨出5000万来建一所大学,可见对深大抱有多大期望。《深圳晚报》继续写道:“深大初创期,我在深大夜大任教,氛围极好。深圳刚改革开放,社会上没读过大学的青年,想要成为人才,都力图上进。每到夜晚,自行车和汽车堆满教室外,警察、干事、公司里的头目、退伍军人,都到夜大上课,现在深圳市各层领导**中都有当年深大夜大的学生。他们上课时态度虔诚,几乎从不缺席。”80年代的深大夜校生,我见过一位,七旬的他离开深大已有近三十年,白毛衣,蓝羽绒,身体微倚在椅背上。詹兆强是江西人,说话带着方言口音,很低的声音一出口便往回飘,坐对面都要很小心才能听清。这位“深圳市卖报王”,是“文院詹兆强人文助学金”赞助人,他说自己是来感恩的,感谢深大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援助之手。1986年,已有妻儿的詹兆强只身一人来到深圳打拼,晚上则在深大夜校学习,那时的深大只有图书馆、行政楼、教学楼三栋主体建筑。深大老师为生活困难的他在食堂找了份勤工俭学工作,当詹兆强携着一包三毛五分钱的香烟去感谢老师,老师的脸拉了下来:“如果五年后我看见你还是这个样子,那我就瞧不起你。”被这话激励,詹兆强毕业后开始创业,爱心报亭撒播到全国几十个城市。
可能是中文专业出身,章必功校长特别有人文情怀。听闻校长信箱里的几万封来信,他都一一及时回复,学生为亲朋新生儿求好名字,他也会满足。
“荔枝青青树梢头,一万学子已翘首。
闻得亲和以治校,今年还分荔枝否?”
2005年,时任校长的章必功赋诗回应学生“今年还分荔枝否”的询问:
“去年六月时,荔枝分到手。
笑问岭南人,细数三百否?
今年六月时,荔枝分如旧。
人约绿荫下,红果盈怀袖。”
第一次红果盈怀袖是在大二的六月,正逢2018年高考,深大人自发在微信朋友圈留言“欢迎报考深圳‘荔枝大学’”。两个校区的荔枝树加起来约有两千棵,都是建校之际原地保留下来的,能有这般生态或者说是天人合一意识实在不容易。深大人都宠着这群小精灵,只有园林中心员工才有摘下它们的特权。有次一个微信公众号在推文里说深大荔枝可以随便摘,一群深大学子冲进去点击投诉,直到运营方撤了这条推文才了事。夏天,不望荔枝止渴,不呢喃几句荔枝几时有,仿佛就不圆满。
遇上丰年,荔枝能收逾10万斤。摘下的深大荔枝用竹条编织的大筐装,一筐能有50斤,刚开始几天,需排上数十米队才能在荔枝派发点领上一小串荔枝,几颗或者是十几颗,回到宿舍,一人分上一两颗也就没了。剥开鲜红的壳,咬一口雪白清甜的果肉,立马便触到黑亮的果核。口感较之市面上荔枝不逊,可惜果肉太薄。再过段时间,一筐筐荔枝会直接摆宿舍楼下,随意拿取,深大也面临着一场灾难,来不及摘的荔枝,自然脱落的荔枝,同大地,同路上走过的人来个亲密接触,然后皮开肉绽,过个几天发酵出醉人的酒香,半个校园都是,尤以科技楼、文科楼间的小路最甚。
这条路,南翔老师、林培源、欧阳德彬应该都走过。写下《花季·雨季》的郁秀和她父亲估计也走过。谁说深圳是“文化荒漠”?去到《伶仃洋》杂志编辑室,方知在基层深圳有如么多的街道办文学内刊,好些内刊有国家一级作家坐镇。2016年深圳评选出来的文化名片有“大鹏所城”、“深圳义工”、“中国(深圳)国际文化产业博览交易会”、“设计之都”、“腾讯”、“大芬油画村”、“中英街”、“中国文化名人大营救”等,****期间茅盾、邹韬奋等人都经文化名人大营救路线由深圳冲出日军封锁到达香港。从小渔村到国际大都市,本土文化一时间跟不上迅猛的城市发展并不奇怪,但在未来,客家文化、改革开放文化、移民文化、现代科技文化、义工文化,深圳可以期待。也是在这片土壤,我结缘了“飞来”的故宫。一开始是凭偶然兴趣选的故宫选修课,后来在雅昌遇见《我在故宫修文物》的王津老师,你会惊讶于他腰板如此直,目光是这么专注单纯,眼里只有钟表,就像我在文物医院看到的临摹书画的老师,一笔一画,就是一笔一画,佛祖般静穆,除了呼吸什么也不需要。即便临摹书画的老师眼里从未有过我,仍要尊她为老师,她就是故宫博物院“守门人”单霁翔嘴里“让文物更有尊严”的人吧。隔着数千里,我在深圳、在深大选择了故宫学之路,这该说是谁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