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想不到十八年的岁月轻轻掠过,再一次相逢竟然没能认出你。当我又一次站在深南大道和铜鼓路的交汇口,嘈杂的汽车声轰开了我久已不去接触的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的街景、人物和店铺似乎在我的脑海中重生了一般。我眼前的这个地方曾经是我最熟悉的“家”,它原来的名字叫做“大冲村”。
像90年代末许多“深漂”家庭一样,城中村也是我们家在深圳的第一个落脚点。大冲村正是当时深圳众多的城中村之一,也是我们家“深圳梦”开始的地方。村子里某栋农民房的一居室,曾为我们遮风挡雨。它就像一叶扁舟,承载着我们家对美好生活的希望。
乘坐记忆这部时光机舱,回到21年前。彼时的我才三岁,还只是一个刚刚记事的顽童,姐姐则稍大一点。那时的大冲村,也仅有一片杂乱无章的陈旧民房。我们的家位于密密麻麻的“握手楼”之间,每到“回南天”,墙壁和地板的味道里总会夹杂着霉润的气息。因为楼与楼之间的距离很窄,家里的采光并不好,所以一直给人以一种沉闷的感觉。每当夜晚笼罩,我最大的爱好便是趴在窗户上,看看楼房缝隙中露出的月亮,幻想着幼儿园老师上课时所讲的“嫦娥奔月”的故事。楼下的过道十分的阴暗狭窄,卫生问题也十分糟糕,有时甚至不得不行走在垃圾之上。因为实在害怕那种幽暗的环境,每到出门或者回家的时候,我都会让爸爸把我扛在肩头,只有那样才会感到安心。
那些年,为了在深圳扎下根,父亲每天都要起早贪黑地前去“摆车”。所谓“摆车”,就是将那辆白色的五十铃货车开至大冲村的路口,等些运送货物的“散活”。在深圳的烈日骄阳下,父亲不知用他的肩背扛起过多少沉重的货物,他的汗水中始终裹着志气。有时候,父亲去送货,我和母亲会跟着。我们乘坐那辆货车不知走过了多少道路,一会在滨海大道沿着海岸线笔直前行,一会又突然穿梭在市区的高楼大厦之间。在货车的后排,年幼的我透过车窗,看到的是一个气韵非凡的现代都市。
在大冲生活时最爱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和母亲一起在小巷里逛街买菜。小巷里的路并不算宽敞,抬头望去总给人一种“一线天”的感觉。时至今日,我还是能记起菜市场中数不胜数的美食。其中,令我记忆最深刻的是一家烧腊店。每次路过,我都会透过橱窗,贪婪地看着其中吊挂着的烧鸭、烧鹅、叉烧,接着猛吸一口带着烧腊香味的空气。它家的烧鹅腿是我和姐姐的最爱,无奈当时的家境比较拮据,母亲便和我和姐姐定下约定,每次只能额外买一个烧鹅腿,我与姐姐按照顺序排队“等候”。在买菜的路上,母亲总会细心观察,寻觅当天的食材。如果找到了合适的“菜”,母亲便会在摊位前停下,选择一番,然后和老板讨价还价,直到价格合适。有时候,在交谈当中,母亲会听出对方的客家口音。如此一来,双方的交谈则会延伸至家长里短、琐碎闲事。
当时的大冲村似乎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就是个“杂”。来自五湖四海的外来务工人员居住于此,从事着各个行业的工作。街道、房屋、道路的布局也毫无章法可言,甚至是杂七杂八。但是,“杂”并不能完全等同于脏乱差,它也代表着一种肆意的美。生活在这种“杂”的环境当中,我才能看见形形色色的社会。小孩子的人生观是十分单纯的,我所看见的城中村人们的生计,构成了我对这个世界认知的最初启蒙。对于当时的我而言,科学家、律师、公务员这些职业实在显得过于遥远。相反,楼下书店的老板、街边影像店的伙计和踩着三轮车的拾荒人才是我所羡慕的人。因为,他们有读不完的童话书、看不完的奥特曼光碟以及一部很大的自行车,仅此而已。
我的幼儿园时光也是在大冲村里度过的,不过那段记忆已经十分模糊了。那所幼儿园似乎叫做“星星幼儿园”,在一栋有院子的民房里,位于今天的华润万象天地。犹记得第一天上学的场景,母亲把我带到幼儿园的滑滑梯前,让我和小朋友们一同玩耍。玩的疯了起来,自由快乐得如同天上的飞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发现,母亲已经离开了。我呆呆地愣在原地,嚎啕大哭。直到一位老师把我抱起,她的轻声安慰抚平了我的恐惧和焦虑。在随后的两年多时间里,她也一直对我照顾有加。在幼儿园里,我也结识了很多的朋友。下课后,大家总喜欢拉帮结派和追逐打闹。说来惭愧,我已经忘记了你们的样貌和名字。但是那些珍贵的点点滴滴,我始终铭记在心。
说起来,在我们那个地方居住的儿童,可以说是没有专门玩耍的场所的一群小孩。大涌郑氏宗祠前的广场、大冲小学、深南沙河立交下的草坪都是我们嬉戏的空间。树枝折下当武器,眼睛闭起就开始捉迷藏,沙地里挖洞做陷阱,塑料袋绑上东西做成降落伞……这些曾经令我们为之疯狂的游戏都是不花钱的。周末休息时,父母也会带我出趟“远门”,中山公园、深圳湾、海上世界是我们常去的几个地方。那些年,海上世界的女娲补天雕塑附近仍是一片海滨。退潮时,海边会生成大大小小的海水坑。在海水坑附近的石头底下,会有许许多多的螃蟹。在海边,其实蕴藏了很多大自然的礼物。有时是一个贝壳,有时是一只海螺,有时是一块极为美丽的礁石。最后,这些东西都被我当成战利品,带回了大冲的家。
人生之美,莫过于梦想。在一步一个脚印的打拼中,父亲在深圳购房的梦想与现实逐渐接轨。在快上小学的时候,我们搬离了居住六年之久的大冲村。我始终记得那天清晨,车厢后面装满了家具和行李,房东热情地跟我们告别。当汽车缓慢地驶出村口,我看了一眼大涌郑氏宗祠前的广场,然后便继续吃起了早餐。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那次离别的意义,竟是一段时光的结束。否则,我一定会再去看一眼我的幼儿园,再去街边的影像店买一盘奥特曼的光碟,再去吃一次路边摊的烤肠,再去……直到现在,有时夜间一阖眼,还是能梦见在大冲村生活,梦里都是些温暖的片段。
大冲村,梦开始的地方。如今,那里早已不是脏乱差的城中村,而是高大上的商务中心。父亲也不用再搬卸货物,我也成为了一名高校的学子。在二十多年前,父亲为了梦想,带着家人,勇敢地面向不可知的未来,走上一条并不平坦的奋斗之路。我想这种拓荒耕耘的精神是一脉相承的。在不久的将来,我也将带着自己的梦想,带着青春的光和热回到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