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一)
做出离开大水坑的决定后的一段时间,我给上级提出了辞职申请。理由是选择了下一家公司。至于那个所谓好的“公司”,其实它并不存在。做出这个选择,更多是想着挣脱在大水坑这些年里几乎重复的生活轨迹。
这几年,从基层流水线员工做到办公室文员。每天早晨6点多起床,赶赴公司上班。赶上旺季,加班多拿点工资。不加班时,混混日子拿着底薪也就挺过去了。然后一天天,一年年像按着轨道一般稳定的生活。有的人从18岁入厂到现在,干到社保年限都交满了,同时也彻底麻木失去了方向,困在单位里。也有高龄打工者,儿子也进了同一间厂。像是进入下一个循环。时间一长,我迷迷糊糊的感觉身体好像被这号称世界500强的工厂捆在了一起,走在似乎预定好的道路上,最终会像他们一样在这里保守、迷茫、最后一同老去。
看到身边一个个年资都快十年的领导,为了晋升而无时无刻进行激烈的厮杀。我突然想从预定的轨道中挣脱出来,拿仅有的青春向未来下了一票赌注。
突然,我想在走之前,回头再看一看生活了几年的大水坑。
处于500强企业的一旁的大水坑,地形四周高中间低,像船型的小盆地。是观澜H公司鸿观以及宝科两个大工业园近万名员工的临时安家之处。6年前我本在龙华汽车站应聘H公司普工,但误打误撞却被分配到观澜大水坑的厂区。10个月后,我从工厂宿舍搬出来,在大水坑一栋出租屋中,用一个桶一张席子以及两个背包即可装完的行李,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窝。一次夜班下早班时,才发现凌晨5点的大水坑静悄悄的,树叶遮住了路灯,下班的人零碎散落在黑乎乎的人行道上,只有为数不多的早餐店在路边亮着光。
工厂的饭堂早餐相对便宜,但要六点半左右才正式开放,凌晨路边飘着蒸气和香味的小吃店成了最能抚慰孤独和饥饿的地方。
丹乐小区工业园旁边的重庆小面店,是四川的A同事推荐的。也是路边为数不多常年都能保持清晨5点就开始营业的小吃店。从沸水里捞出的面铺上炸酱,与花生米香菜放在碗中搅拌得又热又浓稠。干稠的咸香口感和从小吃到大的两广的清淡的水面成了鲜明对比。而一村斜坡路边和街巷内则活跃着少数几家肠粉店,食物总体偏向清淡。只是烧水时蒸炉总是嗡嗡地响,在蒸板上快速切粉的剁剁剁...声,是这个四处寂静的早晨里最悦耳的音乐。
A同事的味觉眷恋着故乡,他说吃不惯饭堂里面的早餐和饭,倘若不是午休时间只有一小时,他肯定会快速跑出来,寻觅着周边和乡味有关的食物。
在深圳久了,我的口味相对接受度较高,但每逢夜班下早班时,我常不定期到这些路边不同风味的店里用膳。基本是一家家的试,直到选出最好吃那家再进行常驻。但无论哪一家,只要在清晨5点就开始营业的。店里总会坐着不少人,环顾四周一看,基本都穿着同一个工厂的黑色工服。彼此并不认识,坐在同一桌子上不打招呼。只顾着自己默默地吃,盯着手机,吃完便快速地抽身离去。
清晨的曙光多是从南门天桥方向的瀚星宿舍顶部蔓延出来的。从浅蓝到昏黄变换,直到天色大亮。或到6-8点时分。路边剩余的早餐店随着路边逐渐壮大的人流按下开启键。有陆续出场的天津灌汤包、河南老面馒头、煎饼果子、还有冒着滚烫热气的福建沙县小吃.我曾在进或回的人群里,都有停留下脚步去一一品尝过。
地方特色食物会跟着所在地方的人群走,像一颗被牵着线的蒲公英种子。种子一旦落地,久而久之,便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随着人群落脚点扎根下来。
我突然想起在流水线上遇到不少四川还有重庆的同事,谈起吃。谈起饭堂,最后谈到丹乐小区工业园旁边的重庆小面。有人说比起家乡的小面,它的味道还是差了点火候。也有的人评价他家的酱料好吃。如今好几年过去,这些临时相聚同事早已各奔东西,在流水线有过简单交集的A同事早已不知去向。唯独那家重庆小面,在一年四季的黑暗清晨里,依旧亮着光。
就像大水坑街巷里,那些进场又离开的饭店餐馆换了又换。唯独不变的,是那些带着“湘”字开头的快餐店。还有那些在一轮轮残酷淘汰下存活的广式蒸肠粉。
(二)
有关住的话题,我开始想到了飞佬和阿龙。
我和阿龙与飞佬既是早年的同事,又是“酒肉朋友”。和飞佬则相识于一次出租屋里的饭局。那次饭局里的菜也很简单,一荤两素,外加一个玉米胡萝卜汤。饭局主导人是当时同一条流水线的同事阿龙,湖南人,40岁身高1米7的单身汉。住在大水坑水库外田野与工业区相隔大楼里,楼是早期H公司外部宿舍改造而成,全栋清一色单间。尽管地方不大,却不影响他最大的爱好——做饭。还有邀请同事老乡过来吃饭。
大单间,对于离异多年的阿龙来说。空间显然已经足够了。
由于他住的地方与我隔了一条樟坑河,每当他周末准备做大餐。必然会叫上我,因为知道我是广东人,不怎么吃辣,会给我留一个没辣椒的菜。那次饭局,四人在狭小的房间里面,啤酒开始流往肚子里去,很多故事便从嘴里冒出来。
同一车间其他单位的飞佬和我是比较聊得来的,他和阿龙年龄身份情况大多相当。年龄40多,也曾经历离异,且都在做流水线一线员工。只是个头矮了一截,脸上皱纹把人刻画得有点苍老。但他喜欢微笑,喜欢喝酒。尽管彼此交谈甚欢,但饭局一结束。便各自散去,谁也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日子还是按正常的轨道走,一段时间后,我在回出租屋的楼梯上突然被人叫住。回头一看,一个陌生人和我热情地打着招呼。见我有些疑惑,他乐呵呵地告诉我,你忘了我是谁吗?上次我们在阿龙那里吃饭,大家还聊过天。我恍然大悟想起他是飞佬,他也搬到这里来了,他现在4楼,我在6楼。分别时他还笑着地表示,下次要邀请我到他那里吃饭。
我笑着往上走,对着往下行的飞佬回了一句,下次做饭时再去。
飞佬没有食言,他和阿龙一样喜欢在家做饭,偶尔也会叫同事过来吃饭。那次他从湖南老家刚刚上来。饭桌里多了几盘咸腊肉,辣鱼仔,以及腌萝卜干。由于他住处的厨房仅容一个人勉强活动,来客便坐在客厅里听着厨房加大了频率锅铲与铁器摩擦的声音,待吱呼吱呼的火气声停下时,飞佬披着围巾端着盘子带着一身烟火气出来。抬头一看,阳台的光洒在他肩膀上,1米65的飞佬抬头看起来有点像霸气出场的厨房版蝙蝠侠。
飞佬不搞特权,除了只有藏着几颗米椒的青菜。其余大部分菜都有一定份量的辣椒。一伸筷子基本都能领会到湖南土地产出的燥灼。冰镇的啤酒咕噜噜的在被辛辣耕耘过的舌头上流过,眼前的几人一边夹着菜不慌不忙地送入嘴,飞佬开心的拧开第二瓶啤酒罐放在碗的另一边,乐呵呵地说自己平时没啥追求,现在没老婆,也没儿没女,每个赚的钱都顾着弄好吃的去了。
阿龙这次过来带的是一打啤酒,旁边坐着一个陌生中年女人和他聊着天。那个女人穿着时尚,额外抹了浅浅的口红。据说也是同一车间的同事,其老公在另外一处地方上班。其他邀请过来的人有带黄老吉和水果的。唯独我这次是空手下楼来蹭饭,吃到酒足饭饱后发觉内心很是过意不去。阿龙此时脸色微微红润,斜着眼睛和喝着酒的飞佬用家乡话唠嗑。没聊多久他便把眼睛转向我,说罡烙这小子最近混得可以。已经升职到办公室去了,长白班,不用再像我和飞佬一样,一把年龄了还要去坐流水线上在日夜班里熬。
座位上的手举着带着贺喜含义的酒杯齐齐向我敬来,没随份子的内疚再加上突然间的干杯让我有些慌乱。那时的我还是刚升到办公室一个连表格函数都不太擅长的小文员。除了新增的压力,我暂时体会不到什么是喜。
罡烙,以后你要多多关照我们啊。在里面有空给她留意一下有没有做生产助理的职位。你看她啥都会,有空安排下。阿龙指了指坐在一旁正吃着饭的女人,女人一听脸上顿时带着愠色,忙说阿龙他开玩笑的,转身便一手抓住碗和筷子,另一只大手随即便重重地拍在他大腿上。疼得阿龙哟呵哟呵地叫咧着嘴,分不清他是在疼还是笑。
这个岗位要会电脑做表格才行,会的话我可以帮你留意下以后有没有空缺。我给阿龙回复完,随后突然想起了工厂里的内刊,想起了还在单身的“大龄青年”阿龙和飞佬。忙说有个事可以帮得上你们,咱们公司每周四出的那个内刊里面有个征婚栏,恰好我这边有单反相机。可以给你两个拍照放上去,毕竟内刊是全深圳各厂区的女孩子都能看得到,给自己个机会,说不定缘分就来了。
阿龙喝得脸红通通的,一听我要给他征婚。顿时忙着摆手说我这条件很难了。你给飞佬留意下吧。飞佬一手端着碗筷看着晃着脑袋的阿龙笑着说又拿我开玩笑。随后他转头看着我,说自己都40多了。上面刊登的大部分都是年轻的小伙子,自己又老又没钱,就不凑合了。
试试嘛,反正刊登又不要钱。阿龙此时也跟着提议飞佬尝试。同时饭桌里另一名单身小伙子也被鼓动去拍照。未等饭后收拾碗筷,我便匆匆上楼取了相机。此时大水坑路边的阳光正好,大家一起在路边各自摆着poss拍集体照。飞佬特地还换上一件崭新的蓝色上衣,在我再三指导提示下,勉强地在镜头前露出一丝微笑。
拍完照,众人散去。我在楼梯时间飞佬,阿龙不也是单身吗?以他那平日在路上眼球都被女人黏着的性格,怎么他不想征婚呢?飞佬转过头笑着说你没看到他旁边坐着那个女的嘛?我说这有关系吗?不是说是同一车间的同事吗?飞佬乐得呵呵地笑,说你刚才看到那女的打他没有?怎么就打阿龙一个人,没有过来打我呢?
飞佬和另一名小伙子的照片合起来约4M大小,简介信息不过200字。文字经过润色后很快便通过邮箱投递到内刊编辑部。等了大概一个月,两人的照片便印在了报纸上。此时阿龙在微信聊天中自曝和上次饭局那位中年女人已经产生了地下恋情,但又谈不上是恋爱。按网络上的说法,他们是属于“临时夫妻”。
工厂里常日笼罩着枯燥和难耐,在产线时,不少人常在闲暇之余嚼着夫妻彼此之间的七年之痒。有人选择口述解闷,有人付诸实际行动对抗。所以对于阿龙这类事,我已经见怪不怪。
征婚广告打出去一个月以后,刊登了信息的小伙子告诉我除了编辑部的回访电话,并没有女孩子给他来电。而飞佬在微信里告诉我,这一个月,只有一个龙华园区的女人加上了他微信。几个月之间只发了几条信息,因为大家日夜班别相反,都没有及时安排见面。只知道她是北方人,但没有看到她的图片。
没多久,观澜园区的美食嘉年华开幕,内刊编辑部征负责婚栏目小编也来到展会上。那年我单身已经快30岁了,一时心血来潮,我也去征婚处拍了照。很可惜,等照片上了报纸,等了几个月。缘分似乎注定要和我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