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我很少在高峰期走这条路了。今天,当我发觉又置身于这条熟悉的大道和车流,不由得开始回忆一段大道往事。
这是一条双向8车道的城市快速路,位于这个东西狭长的城市的最南端,也是将城市发展重心从东部转向西部的主要通道。约20年前,这个城市的人群还陶醉在东部的繁华中,一条十多公里没有红绿灯的沿海快速路开通,并没有引起人们过多的关注。
房地产商嗅觉灵敏,早早圈地造房,并很快向全城人发出西进的邀约。2005年左右,各家报社和户外广告都扎堆发布西部新盘,其中不少主打海景。时隔多年后,人们还记得当年房地产广告勾勒出滨海而居的美好情景,因地处偏远被人怀疑其徒具诗情画意,等西部房价扶摇直上时,这些广告语又真的变成了徒具诗情画意。
彼时私家车还未像现在一样普及,地铁也还在深挖洞阶段,如果从人头攒动的东门吃完一碗酸辣粉,然后坐上公交车,摇摇晃晃、兜兜转转必得两个小时才能到达现在的南山前海一带。可以想见,第一批在此处置业的人,并非眼光独到,而是经济适用。
历史总是这样一再作弄,但也给暂屈人下者有意想不到的糖吃。就像90年代初,许多人不情不愿被组织安排买了原始股,不到两年就迎来了全城排队申购新股的狂潮。这座移民城市忽然觉醒的投资意识,在全国产生了强烈的虹吸效应,全国各地的身份证涌入此地抢购新股,酿成了震惊全国的“8·10”股灾事件。若认为这样的事件绝不重演,可能是忘了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2015年又一次股灾来袭,硝烟还未散尽,轰轰烈烈的P2P凶猛袭来,又让许多人深陷囹圄。
因为此城有全国第二大交易所且一直以来金融属性的加持,不管股灾还是网贷之祸都在此起势。有人侥幸火里捞了一把金,更多的人损失惨重。贪嗔痴,贪排第一位;钱权色,钱排第一位。不论是生猛大都市还是偏僻小山村,贪钱,总是人性劣根性中的第一性。
此处许多钱财流向了楼市,这里产生了国内排名第一的房地产公司,和这家公司以文化和登山闻名的企业家,令人十分敬仰,只是后来被美女和红烧肉消解了不少。但在这条大道开通时,这一切还未现出端倪。
大道开通不久就开发的那几个大楼盘,这十几年间经历了沧海桑田。那时天总是很蓝,那个叫蔚蓝海岸的住宅小区确实离海岸不远,那个海滨城的楼盘中高层能看到海没错,只是后来许多海成了陆地,许多海岸成了内陆。现在二手房的接盘者暗想什么海啊岸啊,连阵生腥的海风都吹不到,价格还蹿得飞快。这一切不是命名者的错,城市的步伐太快,你未见到开始的模样。
那时,运砂土的车辆排着队通往蛇口,海岸线一退再退。向海洋要土地,是一个快速发展的滨海城市的必然之选。就像城市选择“进”一样,这个城市的人也有一种进击的姿态。那时候的热词是热土、热血、热气腾腾,来自四面八方的不安分的灵魂来到在这片躁动的土地,用现在的话来说,也许就是同频共振、相互赋能。
如此战歌犹酣直至四十不惑,这城市经历了几轮观念洗礼:从“深圳特区姓‘资’还是姓‘社’”这个根本问题,到“深圳特区还会特下去吗?”这个发展问题,再到“深圳,你被谁抛弃”这个危机问题。这座城市的人似乎分为两种,一种忧心忡忡为城请命,一种信奉金钱永不眠,他们互相视对方为傻子、愚痴以及即将被时代抛弃的人。
为城请命的佼佼者,在2003年抛出一篇《深圳,你被谁抛弃》,此文名动一时,政界商界媒体深度互动,把深圳的空气又搅热几度。此后,隔几年就有类似忧患意识的文章出现,但再没有掀起过如此波澜,不知是人疲了还是城倦了。
现在,是疫情延续三年之后的2022年,人和城真有些疲倦了。病毒进化快,新名词出现也快,核酸、流调、隔离、管控、静默,上帝借病毒之手按下暂停键,人们忽然发现假期不敢出游了,家里蹲最安全。
要知道在2000年初期,如果到各地区旅游,尤其是一些非正式景点,那些背着半人高背囊意气风发的驴友,喜欢互相询问来自哪里,大概问三次,会有一次回答:深圳来的。
那时候就有了现在知名的户外网站:磨房。当说出这两个字,很多人心里会想:我就知道。但你不知道的是,最初的磨房只是几个人维护的bbs网站,后来又衍生出天地球协、美食版、车版,每个周末翻帖子报名参加活动,是那时混磨房的标准姿势。他们叫聚餐为FB(腐败),分摊费用为AA,放假动不动就去好汉坡或者东西冲穿越,他们中间一个流传甚广的段子是“你,新驴吧”,将驴友又抠门又自得的情状展现无疑。
这种基于网络形成的组织是新生事物,因为共同爱好的聚集,既松散又亲密,是这座城市年轻人最心仪的交友方式。磨房迅速聚集了一大批70、80年代生人,彼时正是他们人生中最无拘无束的日子,像当时的城市一样新鲜、活力、毫无畏惧。他们工作日混迹于各种公司机构,周末就上山下海,梧桐山、七娘山、马峦山、东西冲、大小梅沙、海柴角......几年下来出现了不少猛人、奇人、能人,至今江湖还流传着他们的名字。
猛人们都在著名的磨房百公里亮相,从2001年第一届开始,穿越城市的百公里渐渐成了青年人的狂欢。原来是从福田罗湖往东穿山越海,这条大道开通后又修建了临海步道,就有了从蛇口往东走的百公里线路。活动那天的出发点必定是气氛热烈,男女老少,仿佛赶集。有人是真的挑战自己,大部分人是跟随走一段,还有人乐于在签到点做义工,各有各的欢乐。
一大波穿着五颜六色服装的人,像潮浪一样顺着大道往东部涌去,这是疫情期间不可能看到的盛况。现在我们常见的是,节假日人们来到这条大道临海的公园,徒步的,骑车的,遛娃的,野餐的,人依然很多,找不到车位,在大道辅路上私家车一停几公里,还有交警维持秩序。老老少少,来来往往,很悠闲,但似乎缺少了某种传奇。
现在想象一下将这条飘逸的大道切成均等的东西两半,五年前,我每日开车穿行西边的一半。出门的时候脑门迎着朝阳,回家的时候看晚霞满天。虽然是开车,但出门总要涂厚厚的防晒霜,戴上墨镜,饱含早起的迷糊和匆忙,日复一日汇入车轮滚滚的大道。
有一次听凤凰卫视的女记者说,为了节约时间她常在开车时涂口红。我想这不算什么,深圳女司机都会这样节约时间。有一次堵车中,我不经意间转头,看见旁边道上开车的美女脸上贴着面膜,大为艳羡,又防晒又美白,这也太会整了吧。
深圳女性很难用一两句话来定义,或者说,深圳的女性群体与男性群体没有什么根本的区别,都是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事,自己的责任自己扛,自己的悲欢自己知。
但深圳的年轻女性总是比较多,华强北改造前有一个大商场,就叫女人世界,大大的招牌上有一位烈焰红唇的女性头像,也许很多人还记得。上世纪80、90年代此地工厂多,女工多;本世纪初深圳发展快,吸引全国优质女性;现在深圳是宜居大都市,女人总是喜欢温暖阳光的地方。曾有女人说待在深圳的理由,其中一条就是,这里四季都可以穿裙子。
以前还没有互联网,夜晚在家里的娱乐不是电视就是电台。说来奇怪,深圳的电视主持人,火的是男人,但深圳的电台,火的却是女人。最火的一位电台女DJ,主持了一个夜间情感节目《夜空不寂寞》。每晚接听听众电话,听他们倾述,给他们建议,就是这样一个节目,火到什么程度呢?那个时候没听过这节目的深圳打工者,几乎不存在。
这位女主播的经历也很深圳,她原本也是一个打工妹,从收音机里听到《夜空不寂寞》后,一心想成为节目主播,后来她辞工去面试,真的成为了这档节目的主播,并成就了深圳电台史上的奇迹。这故事是无数女性在深圳的缩影,她们背井离乡,勇闯特区,所幸深圳是欢迎奇迹的城市,她们创造了属于自己的奇迹。
《夜空不寂寞》这档节目,有一首深圳音乐人创作的的主题歌,歌词很贴切地写到那时深圳人的漂泊与孤寂:点燃黑夜的灯火/这夜空不寂寞/偶然的云会掠过/你是否记得我/能和你轻言细说/这夜空不寂寞。
这里的夜空不寂寞。这条大道经常在深夜12点仍然拥堵,大家似乎都打满了鸡血,有的是饭局刚结束回家路上,有的被电话催往下一场卡拉OK,有的加班完毕茫然地坐在的士上,有的到周边城市办事一日而归。
这条大道稳稳地托着这些车、这些人。东边的往东边,西边的归西边。
现在我们换个观察的视角,将滨海大道沿中间的绿化带横向对折两份,南边这一份是东向车道加海滨公园,北边这一份是西向车道和建设中的深圳湾总部基地。因为东西车道中间的绿化隔离带又高又阔,大部分时候,车上的人只能看到自己这一边单向的车流,仿佛是一个不规则的矩阵在整体前行,所有人都是同路人。
我上班时大道朝东,看见的是大道旁边海滨公园的绿化,前些年大多是深绿色叶子的灌木和乔木,后来多了点缀其间的各种花木,节日一路盆花造景缤纷,赏心悦目。只是,在这条快速路上,人们大部分时候都目视前方,踩下油门,谁会记得阿尔卑斯山下的那个路牌:慢点啊,欣赏啊。
这里的人们依旧信奉实干闯未来。在每一个车辆疾驰的日夜,在没有起跑枪的赛道上,在这不停歇的速度与激情中,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沉浸其中,创造其间。
也许关于这座城市,你关注到的是它的年轻、现代、快节奏,以及“搞钱”和“打工人”的调侃。你忽略的是它的乡土、岁月、沉寂,还有披荆斩棘终于立稳脚跟的喜悦。它只是一个小渔村,却在时代的选择中站在了潮头,改革开放的许多第一就在这里产生。
在这条大道往西快到头时,右拐上立交桥进入南海大道,南海大道往南直行一路,就是40年前举世瞩目的蛇口工业区。现在南海大道上还能看见当年震撼人心的标语牌:“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这标语穿越了40年依旧鲜亮,原来在上世纪80年代初,“搞钱”就写进了深圳的基因。
能不能说这是一座观念造的城,一支改革开放的梦之队呢?在20世纪的历史进程中,深圳蛇口工业区发出改革开放第一声开山炮应该被铭记,当时蛇口***袁庚也被铭记,他的雕像在南山人才公园有一个,在蛇口海上世界文化中心有一个,他面对海湾信心满怀的模样,依然是深圳人心里的珍藏。
一纸风行也是在那个时候,从《深圳特区报》一篇《东方风来满眼春》开始,到《南方都市报》登陆深圳,报业神仙打架,内容精彩丰富,一元钱一份的报纸可以有上百个版面,发行量也达到了上百万份,纸张、印刷、发行成本都不够,整版整版的广告来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