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混合运算

秋风撕扯旧历，做减法

蚁群从洞里爬进爬出，做加法

战士在训练场排成方阵，做乘法

我爱的人太多，要做除法

我把秋收的果实，归仓

数了又数，算了又算

发现四则运算不够用了

有的爱，必须要用乘方

有的爱，只能用算数平方根

有的爱，需要用括号

包裹起来

我是多么幸福的人

习惯了睡前在阳台坐一会儿

享受海风拂面的孤独

突然感觉，我是多么幸福的人

没钱。没权。没地没位

这就是幸福？为什么不是？

大概我的幸福如一朵蒲公英

大概我的幸福像一个醉汉喝酒

没人灌我。但也不用敬人

有些风景我看不到

有的罪恶我能想到

但感觉我是多么幸福的人

风亲近我。我便陶醉

下班路上

路灯你好！谢谢你

照亮景田北七街花景道。礼毕

我用肌肉记忆拨出一个手机号码

真好！依然是熟悉的耳语

西南官话混杂着泥土青草味儿

依然是关心天气，饮食，健康

或者搓洗泛黄的旧光阴。若有不同

定是父亲喝了酒，红了脸

瞪眼，咬牙，不说书面语

我安静地听母亲的“重复说”

听她把同一事件说得一字不差

笑声都同一浓度的甜……

路过景蜜村公园时，母亲说不说了

我说好，妈。滴的一声响

如关门的声音。我立刻想起一语

此地，不宜久留

父亲的慢

我要慢慢地找节奏，说一个倔强老人的

慢。慢到

潮水退回潮汐之前

慢到，时间从容迈过他的双腿

斜阳慢悠悠地穿过树林枝叶罅隙，光斑

安静地停在他的鞋面上

慢到，他从手触碰到酒杯

到把酒杯口沿递到嘴唇，再缓缓地

倾斜，把大半生的冷暖送入口腔

再用舌头打转，最后慢慢吞下。这段时间

慢到，足够看清楚，他的肩膀

下沉一分的过程。一个孩子的童年

在靠近。又远去

慢到他左手的烟卷燃到半截时

猛地一喝：炮将军

棋子入阵。烟灰散落在茶几上

此刻，我回过神来

想起这个倔强的老人，是我的父亲

三合水库

若是数十年未谋面的人

或许已是彼此手里滑落的一根草

但在二十几年不见的三合水库

我的手，还举着一捧水

它洗过我的脸，浸过我的骨

波光里还有我的青春剪影

所以即使我习惯了都市的柏油路

还是会忆起乡下的青石板

所以相隔三千里

即使蜘蛛和灶马已不知去向

我还会立于高台，放出一匹马

往西南。捕风

捉影

蝉

我写蝉时，耳鸣又发作了

知了反复鸣叫，暗夜里一些树根在枯萎

叫一声，虚空就裂个缝

再叫一声，我便看见它拱出泥土

爬上树，钻树皮，刺入

深不可测的潭

我问，你为什么爬上去？

它答，高枝上有阳光

哦，晒着我的阳光。躲着我的阳光

我无数次不敢下笔写人状物的阳光

写他干净，他染满尘烟

写她坚强，又唯恐感受不到她的疼

写它卑微，我比它更卑微

我该做什么呢？

我把黑暗里沉积多年的火，势

温暖一侧。余下的温晴，送给风

残留的寒意，在蝉的

空壳里，蛰伏

夏日随笔

天热。胸闷。不产诗

就让腹中笋尖儿

生长的生长，腐败的腐败

假如它们要冒充智齿长出来

我也不再急于拔掉

有些病，必须忍

有些果，要耐心等

就如这些符号，本不存在

我只是多望了一眼朦胧的月

它们便硬生生地挤出来

还被我排列得不成样子

我们在莲花山看落日

我们在莲花山看落日

看一天扫尾的光

把山头染红，把春染成秋

再把一盏灯，挂在深空

它和我们一样，昼出

夜伏。把所有的爱，挥洒出去

没想过，收回来

自由

自由不是天上的云

天上的云，也被风挟持

当我自由的时候

我会想自由是否有罪

所以我把欲望一次次摁回去

摁回到我只是草木

风吹，我摇一摇

太阳出来，我就低头忏悔

石头

一块虚无的石头

像闪电，隐匿在夜幕中

可怕在，它并不现身

但随时可能下落

如果它落下，我将托起它

用刻刀在它身上作画

再以金文题名：

灵石不砸善人

又增一岁

树过一年，用年轮做记号

我增一岁，向后退了退

我看了看脚下，并没有生根

可以向前，亦可以旋转

而我已是木头人。不由己

如同入轨的飞行器。庆幸的是

这，正契合我的方向

像羽毛一样，轻盈地飞

我在黑夜探索羽毛球的飞行轨迹

想要洞穿它跌宕起伏的情节

这变幻莫测的抛物线

像一只走南闯北的候鸟

或疾飞，或缓行

在时间的拐点，每一个

起落，都像一次生命的轮回

把故事背后的新旧伤口

用光阴缝合成密不透风的墙

而我像飞行中的羽毛

用潇洒隐匿所有的疼

即使，遍体鳞伤

我也在飞行中，偷二两春光

用舒展的姿势，和鸟儿媲美

此刻，黑夜比白天明朗

山岗上有面旗帜，在飘扬

阳光铺满岁月的新旧河山

我托举起中年的，壳

像羽毛一样，轻盈地

飞

如果卖花童手里还剩一朵玫瑰

如果卖花童手里还剩一朵玫瑰

应该买下来送给谁？

送给母亲，路太遥远

送给妻子，怕她嫌弃不够娇艳

送给路人，人多不好选择

我想着，如果有可能

还是买下来扦插在花盆里吧

我想看着这朵玫瑰慢慢生养

就像看着母亲养我

或者，我养着孩子

突然就想到水

突然就想到水。想到

垫江的水甜，岑溪的水暖

深圳的水，兑点春风

就能洗筋，换骨

想到眼睛里的水，比海水还多

想到一个用水做的成语

想到一个用水做的女子

此刻，她正在

以水，换水

函数解析式

白马留下虚影

一抬腿就跨过两页日历

马上青衫飘飞

明日他依然赶旧路

提一袋方程，压低声音轻唤：

有人买变量吗？

买一送一。我送你

关于幸福的函数解析式

练习微笑

镜子里一张商人脸谱

露出职业的笑

镜子里一张乞丐脸谱

露出干净的笑

镜子里一张罪犯脸谱

露出无辜的笑

镜子里一张老师脸谱

眼睛眯成抛物线

突然，他们齐刷刷地跳出镜面

瞪着我。个个露出诡异笑容

吓得我，赶紧蒙住眼睛

捂住嘴巴……

清明节

我没见过爷爷。但我知道

他会化作蝴蝶来看我

我见过奶奶。她枕边的糖果

提高了我童年的甜蜜度

春天，被水马围困

回乡的路，被折叠。被收藏

我爬至最高处，穿过重山，密林

也没能看见祭拜的人

我闭上眼睛，才隐约看见

有人作揖。有人磕头

我是被俗人同化了的俗人

近些年，麻木包围着我

阳光让树开了花，但修不成正果

我依然在苦苦找寻。一个处方

我希望听到孩子们说，我想去探索……

但俗人的目光太短。太浅

他们只能看到144个月

我是被俗人同化了的俗人

我十分想去莲花山放风筝

我想让他们看看，松一松线

风筝飞得更高……

镜像

在高新园地铁站，我看见一个虚像

我知道他是谁。但又陌生

我们像一组有矛盾的平行线

不断拉长我们之间的垂线段

我不想认他。他和我不是一类人

我想在甲地。他去了乙地

我想写小说。他叫我去浇水

我想去旅游。他又让我写诗

可悲的是，当列车头经过的一瞬

他又钻进了我的身子

写不出诗了是不是一种幸福

这段时间，脑壳像木头

词语一次次卡膛

胸腔里的小精灵，尚在发育阶段

便已折翼。到达不了春天

春天本是诗意盎然的季节

而我看不到万物的隐喻

我突然就傻了，顶多能看到枝头挂花朵

花朵里，有毛茸茸的小青果

看到你在笑，心里就一阵颤栗

我在想是不是神要我沉默

要我，放下。放下尘世的虚

握一把阳光的实。如此

身子温暖，鸟鸣和谐

我的孩子们，像溪流中的鱼儿

写不出诗了，便也罢

便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