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妈妈,如果你不介意,我长大的时候,要做这渡船的船夫。
——《对岸》(泰戈尔 印度)
她很小的时候,心里就装着不少问题。
她常常问母亲,我为啥叫麻小美呢?为啥不叫刘小美呢?母亲要么不回答,要么回答得含含糊糊。这事儿?问你爷爷去!渐渐她明白了,哦,爷爷姓麻,爸爸姓麻,所以我也跟着姓麻!爷爷跟父亲一样,话少,成天忙着干活,脾气也不好,遇上事儿爱吼。
那年夏天吧,大伙儿去庙坎上乘凉,有天半夜,她被刘小五弄醒了。刘小五揪着她的小辫子,来到庙门前的槐树下,要她蹲下,一起尿尿。尿完,他问她,世上什么狗不咬人?她摇摇头,觉得莫名其妙。世上哪有不咬人的狗呀?
笨蛋!他点点她脑门儿,天亮问你爷爷去!
天亮后,回野鸡岭的路上,她扯着爷爷的衣角问了小五的问题。爷爷抡着巴掌,满脸通红,吼她,以后再问,老子一巴掌扇扁你!
那一整天,阳光白白的。麻小美坐在庙门前的槐树下,用玉米杆儿搅和着地上的泥沙。这泥沙,在阳光下,还散发着尿臊味儿呢!当尿臊味儿在空旷的原野散尽,当槐树上的知了不再歌唱,她便觉得有些倦了。她直直地盯着刘家河对岸的县城,若有所思的样子。这样子显然跟她的年龄不符,可是,在这样的夏天,在庙村里,谁又会把她的年龄与样子结合起来思考呢?她托着小脑袋,似乎看见了城里的父亲。这些年,天一亮,父亲就去了城里,他总是很忙,总有盖不完的房子,他好像从未带着她去过城里。城里可好玩了,母亲和爷爷常带她去,买一身漂亮的花衣裳,吃两串喷喷香的麻辣烫,坐几圈呱呱叫的碰碰车,骑一骑转着圈儿的电动木马……啥都别说了,城里呀,那女人走路才好看呢!屁股滚圆滚圆的,像扣着个洗脸盆,头发弯弯扭扭稀奇古怪的,像个外国人。母亲天天去城里,屁股咋没那么圆呢?头发咋不染一染呢?母亲不像个城里人!长大了,我也要做城里人!陈小五,你知道吗?城里多漂亮呀,比童话还漂亮!你看那一排排房子,五颜六色的,火柴盒一样,码得整整齐齐,越码越高,越码越多,越码越近。这是麻小美白天看到的景象。到了晚上,庙坎下是另一番景象。晚饭后,除了偶有蛙鸣虫叫,野鸡岭便几无人声。有那么几个小哥哥小姐姐,或搭船去了对岸城南,或骑着摩托绕过庙村下了城北。唱歌的、跳舞的、边跳舞边唱歌的、喝酒的、打麻将的、边打麻将边喝酒的,无论姑娘或小伙,都能找到乐趣。那些上了年纪的、少不更事的、第二天还得赶去城里干活却又舍不得开空调的,便裹了凉席,扛了竹椅,提了茶壶别了烟杆,顶着玉米杆扬下的花粉,爬上庙坎,在庙门前的操场上或躺或卧,或说或笑。操场近年打了水泥板,滚烫,已有人提前从庙坎下提了凉水上来,满地冲洗过了。庙子不大,一进两间,瓦房,里面就供着一尊观音。那观音菩萨,不知何年何月被人塑了金身,亮锃锃的,恰好对着小美的教室。庙小,没什么名气,偶有香客从西津城过来,留下苹果或甜品,供在菩萨面前,大人们便一再警告自家娃娃,菩萨盯着呢,可别动,动了肚疼,做恶梦。于是谁都不敢动那桌上的供品,包括刘小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