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李雯见到贺成龙吃了一惊。
李雯参加永平镇举办的公益活动,就在结束前她发现了人群中的贺成龙,她的初恋男友,而且他在振业酒店做管理两年了。振业酒店离她家石盘渡只有二百米,难怪这两年总觉得后面有双眼睛。
那时他们只有二十岁。山里人的去处只有山,巉岩、杉林、竹海。那年泡泡成熟的六月,他们一路爬到马铃关。浆源村人的泡泡就是覆盆子。夏天,这个宋元以来就生产连四纸的村庄早被这种红色浆果的酸甜浸透了。李雯生于六月,爷爷说,我们家的泡泡姩来了。李雯皮肤白皙,明眸皓齿,村里人说这哪像我们浆源人,这分明是你爷爷纸槽里跳出来的连四纸仙女。
爷爷从小跟父母造连四纸,“片纸不易得,措手七十二”。其实,一张洁白莹辉、绵密细嫩的连四纸何止七十二道工序。爷爷抱着白里透红的泡泡姩,告诉她浸泡、蒸煮、漂白、打浆、抄纸……爷爷的工序有一百多道,小到踩料大到掌帘,爷爷每天抄一槽纸,刚好一千张,最后竟多不出一张整的来。这种厚薄细微到毫厘的严苛工艺,让北京荣宝斋和上海商务印书馆常年派人来铅山县爷爷家坐庄采办,生怕意外断货。爷爷的瀚记纸槽一时成了浆源及以远的陈坊、港东、杨村纸槽之翘楚。
抄纸是造纸的灵魂,是传内不传外,传崽不传姩的。爷爷偏想传给泡泡姩——哭闹再厉害的小李雯只要一见到爷爷抄纸,马上目不转睛不哭不闹了。难道真是纸槽里跳出来的连四纸仙女?
爬上马铃关,关外就是福建了。李雯和贺成龙站在关墙上,山林蓊蓊,夏风飒飒,蓦然就有了小天下的豪情。贺成龙大手一挥,我,贺成龙,要去东莞打工,挣钱做屋买车,然后风风光光把李雯娶回家。说完,他把满口袋的泡泡捧出来让李雯吃。贺成龙知道李雯喜欢吃泡泡,吃了泡泡的李雯更像一粒鲜嫩欲滴的泡泡。贺成龙抱住她,嘴压了上来。李雯开始喘息,她听不见风声鸟语了,村庄更在遥远的天际。李雯想,贺成龙如果今天想要,就给他,她愿有一场措手不及的初情。
贺成龙没有,他自信。
年后,贺成龙去了东莞,媒婆也踏扁了李雯家的门槛,桂姐还把永平人领来了。父母睁大眼,永平人?嫁进城里好啊,读书看病去超市都好。
只短短半年博弈,贺成龙就败给了永平人。
李雯临走前到爷爷的纸槽转了一圈,这个停了几十年的老古董,每一个角落都填满爷爷的叹息。
婚后,他也去了东莞,一年一年,只在过年回永平几天。李雯则在家生养一对儿女,如果不是天真活泼的孩子带来快乐,她会以为生活是灰色的。
他是诚实的,除了有限的生活开支,钱都打回来养家。
他似乎老得很快,话也更少了,他说是常年在电子厂做流水线和机器合体了。只有说到一件事,他眼里才闪过一丝光亮,他说他跟工友一月去一次发廊,便宜的那种。
李雯心里扎了一下,她没说什么,听人说过,书上也看过。她只给八角井的闺蜜说,闺蜜的老公在温州,她叹一声,男人常年孤零零在外打工不容易嘞,毕竟,我们身边还有打打闹闹的孩子。
贺成龙在东莞酒店打了几年工回到浆源。这时,铅山县连四纸制作技艺已成国家第一批非遗,村里的纸槽有人开工了,国家图书馆和西泠印社成为三百刀纸的首批客户。
贺成龙一口气爬到马铃关,站在关墙,他发出嗷嗷嘶吼。
贺成龙在村里学了两年造纸,冷不丁到了永平振业酒店。
晚上,预报的寒潮到了,风呼啸着,又下起了冷雨。十点,孩子做完作业睡了,李雯坐在床上看书,院门轻轻响了几声。
谁?李雯问。
我,成龙。
李雯吃了一惊。
上午,贺成龙最后说,我要用三年的高薪,回村和你爹合作,把瀚记纸槽重新开起来。贺成龙像那年在马铃关有小天下豪情一样,挥了一下手
李雯看了看儿女,呼呼睡着。
风在抓扯着什么,屋里的气温明显在降。李雯却有点燥热,站起来又坐回沙发。她倒了一杯凉水,又倒了一杯。后来,她穿过院子开门,贺成龙已走,只有一个礼袋,纸条上写着,天冷,多加衣。
第二天,第三天,李雯都在等敲门声,终是没有。
有天,李雯看网上一个调查,你出过轨吗?她想都没想就打勾了。之后,李雯就哭了,哭得梨花带雨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