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一.
绿珠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何其趴在阳台上,看见她从一大片闹腾的霓虹灯海中飘移过来,幽魂般。
上周末,何其问绿珠,怎么挽回男人心?
绿珠说,这还不容易,我来教你点绝招。
何其与绿珠,并不算朋友,绿珠请求成为微信好友时的备注里说明:两性专家,情感顾问。何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认得这样的人,当时刚刚和丈夫张枫离婚不久,没多想,就顺手添加了她。
门洞开的时候,绿珠并没有笑,微微有些吃惊地盯住何其,何其给她找了双拖鞋,礼貌地笑道,绿珠是吧?你跟相片上长得一样,我刚才看你在路上就认出了。其实她没说实话,绿珠比相片上还要好看,也不是脸好看,而是多一种味道,长卷发红长裙,尖尖的小脸,细挑的丹凤眼,像午夜现身的狐狸精。
狐狸精进了屋,继续打量,目光最终落在博物架那张结婚照上,郎才女貌啊。点点头,咧出个好看的笑。
遇上什么事了亲爱的?目光折回,绿珠一屁股蹾在皮沙发上,老熟人样开门见山。
何其泡了两杯玫瑰茶,绿珠没喝,何其吹吹茶水,自己喝了几口,盯着杯内泡得四仰八叉的玫瑰,微微叹口气,总觉得丈夫的心不在我这。
出,出轨了?绿珠眼皮跳得两下,打了个疙瘩。
不知道。何其仍低头盯着玫瑰,玫瑰被泡得泛白,黄白的细花瓣死尸般浮荡水面。
性关系和谐吗?何其还在发怔,绿珠又一个开门见山。
何其突然有点脸红。仿佛刚才喝下的红玫瑰花水洇上脸颊。
我没什么兴趣,他也好像挺累的。
什么叫没兴趣?累?绿珠哈哈笑道,亲爱的,你太傻了,男人才不会对这个说累呢,他累,只会证明他不喜欢你。
一记闷棒猛击何其,头又昏又痛。痛感轻一点后,她说,不是的,他是真的累,你不知道,他天天加班,动不动还要出差,国内国外到处跑。声声低低地。
既然我是来教你的,就不说费话了。绿珠挥挥手,你还是聪明的,找我问就对了,男人,就得想法拴住他,拴住他,就得多用技巧。
从一进屋,何其就注意到了,绿珠是个爽快的女人,说话做事单刀直入。也好,她现在,就需要这样手术刀般利落的治疗。和张枫离婚一年了。去年,为了买第三套房子,她和张枫办了离婚,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钻限购令的空子,有资格买第三套房。结婚时,她和张枫名下各有一套房子,面积也都挺大。积攒了一笔钱后,他们商量该做什么,可能和选择办法很多,比来比去,发现都不太保险也没多大意思,这笔钱渐渐就成了他们的心病,想起来就烦恼。时间却不会因为他们没想好而停止,时间自顾自地,风驰电掣地狂奔,扯拉着一大串东西,光影凌乱,听着那些东西刮地擦风的声音,就让他俩心慌肉跳,像是轰隆隆地响在身体内,扯拽他们的内脏。何其想,倒不如没有这笔钱还清净。终于,张枫提出了假离婚买房,他支支吾吾遮遮掩掩,然而,何其怀疑他早就想熟了,做为金融师,他应该早就推算衡量好了。何其犹豫了很久。一个月里,张枫天天唠起这事,像在念咒,又像在给何其做思想工作,最后,他忍不住了,何其,你快决定吧,再不决定,我们的钱就只够买之前的一间厕所了,还不买,到头就只剩一堆轻飘飘的纸,你也别多心,就是假离婚,假离婚的人现在海了去,都为了房子,等买上了,我们就复婚。听他口气,明显带着怨恨了。要是何其不同意离婚,想必过得也不愉快,说不定还成了罪人。第二天,他们就去了民政局。
不过一张纸。但现在想来,何其觉得那是一张比千均还重比城墙还厚的纸。她跟张枫提复婚,张枫总是忙,有时说烦了,干脆回一句,不就是张纸吗?我们现在过得好好的,有什么不一样啊,将来找个好天气,去把那张纸补回来就行了。
将来?何其不知道这个将来是什么时候,近来她总有种预感,它不会来了。她不敢跟张枫表达这个想法,不敢跟任何人说,好像说出来真会成真。但她必须找个人说说,要不,这事会成为她心里的癌细胞,越长越大,直至侵蚀她全身。翻遍了手机通讯录,来来回回,手指停在这个叫绿珠的人身上,她朋友圈经常转发些情感贴,有时何其也会点开看看,觉得挺有意思。记起是那个两性专家情感顾问,何其跟她聊天,去枝删叶,惟留精光光的主干。绿珠说,挽回男人心的重点在于性,男人跟女人不同,他们离不开这个,我来教教你。
于是,就有了今晚的约会。
趁何其去厨房拿东西,绿珠的目光粘着她。
她比她想象的还要不好看点,要瘦,精瘦的长身体隐在宽大的白色休闲裙内,像根木棒。要是够力气,举起这根木棒,大约可以做良好的兵器。绿珠眼珠轮转,将屋内格局装修又看了看。并没有过于奢华的东西,实用简洁,客厅侧边就是主卧,半翕的门后,横张大床。绿珠禁不住想像床上的人,男人女人,眼珠重新转回客厅,这回她仔细观察了,发现墙纸居然是淡粉色,沙发也是淡粉,便又开始想像,男人和自己,被一屋的淡粉包围,相拥着看家庭连续剧。
发现什么了?有个声音打断了绿珠的想像。
绿珠猛一扭头,扯得脖子抽筋。何其坐回了她旁边,瘦得略微凹陷的脸在灯光下恍如骷颅。
挺好。绿珠说。对了,你家那位快回来了吧,我们就长话短说。
哦。何其梦呓般,他不在家,出差去了。她今天从外地工作回来,发现张枫的行李箱不见了,猜想他应该出差了。
出差?出差容易出事故啊。绿珠坏坏地笑,实话说,你有几个男人?
有什么关系吗?何其愣愣地。
绿珠挪挪屁股,翘起二朗腿,右手托腮撑在腿上,身子前探。有啊,我猜你一定没尝过那种滋味吧,我说的是尽情享受的滋味,销魂极了。
何其哑然。绿珠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眼睛微眯,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没尝过那种滋味,这辈子白活了。
她确实没尝过。两个?一个?一个。那个不算,她连他长什么样儿都没看清楚。那时她刚毕业来这座城市,周末无聊,报了个短途驴友团。团队内都是年轻男女,有个男的不停对她献殷勤,晚上露天晚会,他们都喝多了,吵着要看星星,男的带她去山顶,半夜,他突然蛇样缠住她。后来,就没后来了,她愈发对男女之事没兴致,爱穿黑色衣服,拉长一张素得连油盐都缺少的脸,衬得身旁姑娘们更是鲜艳明媚,没什么人追求她,连晕话也没什么人跟她说,她也没空,天天加班,还要出差。三十岁后,她基本在这城市里安定下来,方恍然过来还是要结婚,周末得空,会去相亲,见各种各样的人,然后有的会聊几句,有的直接相忘于江湖,能相互聊几句的都没几个,其中有个挺能聊的男孩,比她小十岁,见面第二天问她,能不能搬到她家里住。跟张枫结婚时,她三十五岁,他四十岁。婚恋网站根据资料觉得他俩非常合适,何其记得第一次见张枫,他穿了件条纹衬衫,她也穿了件条纹衬衫,更奇的是,都是蓝色系。
你应该多尝试些男人,不同的男人有不同的味道,就跟不同的女人有不同的味道,这也是一种人生财富。绿珠说。
尝试多了,你自然经验也足了。又是坏坏地笑。一笑,丹凤眼上挑得厉害,脸更尖小,几只小钩子,任你铁铸石塑,也能钩得痒痒。
四十岁的男人,绝对尝试过了,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何其又陷入心事。张枫不怎么说以前的事,当然,感情上的。何其倒是跟他说过,说自己没有谈过恋爱。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俩人没什么话说,特别是张枫,像是坐错了地方,寡张长脸东张西望。这么大了没恋爱过,奇怪吧。何其哼笑。张枫并没有笑,瞪圆了眼,眼珠亮亮地,将她上上下下扫了两遍,像检验产品,也就是说,你,从来没有男朋友?何其扶着杯果汁,手指上下刮杯壁,点头。
他不主动,你就主动点,多点花样,尽量让过程更美妙,时间更长。绿珠将她从回忆中硬拽出来。
哦。何其想,没什么花样,一直如此,除了第一晚。他俩见过面后很快就结婚了,完全出乎何其意料!那件事,新婚当夜才发生,不过,就算张枫之前想要,何其想必也不会反对,她直觉张枫是可以做丈夫的人。花样说来也不冗长的,洗刷干净后,张枫说要先喝点红酒,灌一大口,然后将酒喷在她腹部腿根部,俯下身,认真地将那些血点似的酒渍一点点舔干。
要是寻求刺激,还可以换换地方,客厅啊厕所什么的。绿珠扬扬眉头说。
绿珠记得那天晚上,就是在客厅。角落有块花地毯,毛又软又密。现在地毯还在那,开着大朵大朵的红花,上面一定还残留着她和他的气息。绿珠不禁嘴唇微启。那天晚上,张枫通过微信摇到她,几乎没什么多余的话,他们就见面了,绿珠还以为他是单身男人,临走,瞥见酒柜上的结婚照。第二天晚上,他又约了她。绿珠随便问道,你不怕有人突然闯进来吗?张枫嘿嘿,你是说我老婆吗?她出差了。
你们平时就这事交流吗?他喜欢什么?
不交流。何其冷冷地,我老公不爱说话。
是吗?绿珠疑惑地皱皱眉。
还是要多交流,特别是这种事,关乎双方,直通身心的,你看过电影色戒没?那个女主角和男主角……她不依不饶地唠叨。
哪有时间看。何其打断她。
那你们平时都聊些什么?家事?工作?还是别的?绿珠想了解更多,一时间没能控制住自己。
我们离婚了!何其扔出五个字,像扔出五块刚从火炉里掏出的火红铁饼,嗵嗵嗵嗵嗵。
啊!
暂时的,你知道的,买房子假离婚,很快会复婚的。见绿珠怔诧,何其马上解释。说完又后悔,她对别人都没说过,为什么要跟这个陌生的女人说这些,这不属于今晚要讨论的范畴。
离婚了?!你是说你跟张枫离婚了?!绿珠又没能控制住自己,叫出了名字。
过于惊讶,震得吊灯都颤,余摆悠悠,墙上的灯影也悠悠,左,右,左,右,左。
你说什么?好像吃饭嚼着了石子,何其突然被硌了下,眉头挑得高高地。
啊,啊,我说你们怎么离婚了!看相片还以为新婚呢。绿珠意识到不对,拿手掩口。
何其高挑的眉头在额头皱作波纹,眼皮跟着撩起,露出两颗放射冷光的眼珠,但很快,眼皮搭盖下来。
没什么,我们感情还在的。何其昂起头,盯着左右晃悠的灯影。
那,那-----是。绿珠舌头发僵。刚才好像叫了某个名字,该死!她咬咬唇,小心放下翘起的腿,身子也随之后缩。
你这么好的女人,那是。她又添了句,觉得自己有点画蛇添足,连忙住了口,端起面前的花茶。
当然是好女人,不像有的女人,追着个男人就上床,真怀疑她们连公猪也不会介意。何其飞快掷回一句,向来斯文的她,竟然爆出句粗口。
已经泡成汤水的玫瑰花,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释放迷醉人的浓郁香气。绿珠抽抽鼻子,装做闻花香,嗯嗯。
这茶真香。她故意转移话题。
何其没答,脸阴着。
等吊灯完全安静下来,她欠起身,你先坐会儿,无聊可以开电视看。揉揉太阳穴,躲过灯光,踅进客厅后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