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一、
深圳某小区的清晨,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明亮、澄澈。今天该是个不错的天气。可是南方的天,大小姐的脾气,难以捉摸。待赵瑜梳洗完毕出门去,老天爷说翻脸就翻脸,转眼间就阴了下来:从西北角堆叠过来的乌云,浓墨重彩地飘过来,一场暴雨欲来的气势,把龙城各条道上要赶班的人群,压得神色匆匆。
被3号线这条巨龙扔到公交站台上的赵瑜,从匆忙的人流里把自己分离出来,猴子一样迅捷地钻进了932中巴车,赶往她的上班地点----龙翔工业区。
中巴车穿街过巷,跟着上班的车流钻入了工业区,“咣噹”一声,靠站台停下,它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气,吐出一群人。赵瑜从吐出的人群里分身出来,迈开腿,踩着低跟皮鞋,踢蹬、踢蹬地快步走进工业区大门。进了大门往左拐弯,上了G栋厂房的五楼。伸手摁了前台大门的密码锁,门“滴”的一声自动开启,给赵瑜让了道。她三步并二步走过前台,进入第二道门,即办公室大门,这道门是指纹锁,赵瑜把细长的食指往里一捺,门自动弹开,她踅身进了办公室。往左拐进办公室侧间的招待室,从招待室的茶几里绕过,进入另一间财务室。
财务室门一关,外人并不知道招待室里面,还隐藏了这么一间屋子。
习惯在早上,趁领导没来之前,在电脑上浏览浏览深圳新闻,看看娱乐圈花絮,泡会儿韩剧的出纳小娅,在赵瑜推门进去时,她正用涂得油亮的手指,把计算器按得“啪啦、啪啦”地响。她白皙的十指,犹如在键盘上跳芭蕾舞的拇指姑娘,步伐优美,节奏明快。她动作娴熟地把十个阿位伯数字,组成一组组数据放在电子档上。
财务室里,包括赵瑜在内有四个女的:财务总监邬姐,会计赵瑜和梅若,出纳小娅。财务总监邬姐也是万隆及鑫泰来公司的“慈禧太后”---老板娘。
赵瑜每天早上八点到办公室。邬姐九点多。赵瑜在财务室屁股还没坐热,邬姐就推门进来了。
平时一进门就能听到邬姐爽朗的说笑声,今天她一反常态,闷声不语,只让笃、笃的高跟鞋声,沓、沓地走近赵瑜。小娅只顾埋头手按计算器,赵瑜听到脚步声,向着邬姐脆脆地叫了声:邬姐,早!
邬姐似乎没听见赵瑜的问好,自顾自地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去。
邬姐把手上的真皮手提包撂到办公桌上,低着头,踱到财务室外间的招待室,在真皮沙发上缓缓地坐了下来。从外间招待室里,熟悉的雀巢咖啡味道并没有漫到里间财务室,邬姐一早泡咖啡的习惯,在今天是破例了。邬姐借着软绵的沙发,顺势把身子轻轻地倒了下去,她斜躺在沙发上,歪仰着头,举目凝视着天花板出神。
门“砰”地一声响,鑫泰来公司法人郑亚芳带着满脸的汗,撞了进来。郑亚芳是北方人,长得身板挺直,肩膀宽大,像一个男人的架式。她动作幅度大,走起路来劲儿十足,老远就能听到地板被她震得咚、咚山响。她今天穿了一件旗袍裙,按她的个儿,观感上来说是不宜穿这种款式的裙子,这裙子把她裹成了粽子,这年头大家生活水平高了,大块头的东西,怎样看都会让人没有食欲,况且她自己被裹成这样,也舒服不到哪里去。只是郑亚芳看邬姐穿得好看,也就“依邬学邬”,买了穿上。偏她性子急,今天没顾上等电梯,急性爬楼梯。那被旗袍裙裹着的屁股根儿,从一楼扭到五楼,可把她累坏了。到了五楼目的地,她借了上楼的势儿,撞门的声音比平日动静大了许多。
邬姐应是预先打了电话给郑亚芳,否则她不可能这么早来万隆公司财务室找邬姐。郑亚芳进屋后,抹着一脸因赶路而出的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拉着邬姐问:“什么事啊,姐?政府都承诺大运过后的龙城大道不堵车了,今天又堵死了。”郑亚芳嚷嚷着,邬姐没接她的话题说下去,而是用手“嘘”了一声,拉着她的手低声细语起来。
她俩在外间叽叽咕咕地低语,这一头赵瑜跟出纳小娅辟里啪啦地敲着电脑键盘干活。
邬姐跟郑亚芳说完了话,缓缓地踱进里间财务室。她白皙的脸上,赵瑜看不出什么。现时代,老板娘其实比老板管事多。邬姐也不例外,除万隆公司是她在掌控外,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是鑫泰来公司的老板娘。虽然鑫泰来公司法人是郑亚芳,但那只是邬姐借她的身份证来注册公司而已。万隆及鑫泰来这二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都是邬姐。
邬姐是南方人,虽然年近六十,但因为保养得当,精致的五官仍然轮廓分明,身材紧致,皮肤白皙。加上她得体的穿着打扮,从外表看起来,她最多不过四十出头。
邬姐把屁股轻轻地放在旋转的真皮大班椅上,椅垫的波纹随着她身形的移动,浪起层次不一的皱褶。邬姐继续沉默着。对面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地吟着它的“滴答曲”。桌上的一盆君子兰,长得墨绿,给堆满纸张及财务凭证的办公桌上,带来一束植物独有的鲜活气息。墙角落里立着一个硕大的保险柜,像位持重的老头,天天面目慈祥地看着赵瑜她们几个在屋子里忙碌。只是现时代电子银行转账便捷,出纳小娅并没有真金白银喂它,害得保险柜这老头天天饿着肚子:它肚子里塞得无非就是几本公司证件与印章。只是财务室里有这样一位“老头”坐镇,便像模像样了不少。
二、
办公室一时沉静,赵瑜觉得今天邬姐有点不对劲,忍不住问她:“郑姐一早过来,有什么事吗?”邬姐面无表情地对赵瑜说:“西安雷总公司的账被税务局盯上了。”
邬姐嘴里说的西安雷总,是邬姐两家公司的合作伙伴:西安端正科技公司的老板。
“年初,您不是去西安雷总那儿考察过吗?”赵瑜反问邬姐,“这么快就出事了?”
“鬼知道,他们怎么打理税务局的,现说出事就出事。事儿一出,狗屁雷总就急吼吼地打我电话!”邬姐有点想爆粗口,但还是忍住了。
赵瑜心想,邬姐作为一个生意场上的老手,对于生意伙伴雷总公司的经营状况及财务风险,邬姐已亲自上门去考察,照理邬姐是有所了解,现公司跟他们合作不到半年,就惹上了税务局,这有点儿太早了吧。开公司做生意,惹上税务局,无疑是在阴沟里翻船,不挣得鱼死网破,也混得满身污泥。这对邬姐来说真是郁闷,也让她始料不及。
赵瑜顺着邬姐的话说:“雷总公司虚开这么多发票,出事是迟早的事。营改增后,建筑企业及服务行业都缺增值税发票进项,老板们日思夜想都在操弄进项发票的事。税务局这头松手,那头自然得攥紧拳头,重点打击非法虚开的进项发票。”
“什么事都有利有弊,我巴不得营改增呢,让那些企业都缺进项发票,我们正好有机会把生意做大!”邬姐毕竟是生意人,擅于在大风险中抓住商机。
“公司规模不大,但开具增值税发票金额大,及账户交易金额大的企业,税务局肯定会作为重点监控的对象,邬姐,这里的风险大啊!”赵瑜凭自己的专业知识,想给邬姐提个醒。
“哈哈,小赵,谢谢你的提醒!”邬姐对赵瑜笑了笑,不知道是笑赵瑜照本宣科,还是她对这些政策早胸有成竹,对赵瑜的提醒,邬姐自认为是小儿科医生开的处方,治小孩儿。她是生意场上的成人,这方子不适用。生意场上,风险如火中取栗,只要自己出手快而准,栗入囊中,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赵瑜进邬姐的公司之前,只知道邬姐一直是在手机行业,靠实体制造业来谋取利润发展。进公司后,接触到她这两家公司的具体账务,赵瑜便大概明白了邬姐公司的赢利模式。
但公司运作程序具体怎样操作的,赵瑜只有深入了解公司的财务数据来源后,才会清楚。现出了西安雷总被税务局查封账目的事情,邬姐公司被动地牵扯上。这次事件会给邬姐的公司带来多大的风险,谁也说不准。只有邬姐心里最清楚。这对打工的赵瑜来说,真有点像沿海城市的六月天气,看着天晴,转眼便暴雨迎头而来,浇个落汤鸡的事谁也说不定。
“这事你们要配合我,逼雷总给我顶住。事情出在他西安那边,深圳这边我一直打理得妥妥贴贴的,只要他们那边顶得住,这事就能过去!”邬姐自言自语地说。
赵瑜进邬姐的公司做会计,还是老同事郑亚芳牵的线。赵瑜在职前的那家公司,由于公司业务收入逐月下滑,最后连工资都拖欠着发不下来。加上财务方面不符合法规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赵瑜愈发无心恋栈,恰好郑亚芳说邬姐公司要招会计,赵瑜就三下五除二地急辞职,过来走马上任。
随着沿海城市人力资本,厂房租金的上涨,深圳及周边城市传统制造业已经失去了人工廉价的优势,还没来得及升级改造的企业,经营状况日趋不善。赵瑜来邬姐公司之前,也有这方面的顾虑,特地问了郑亚芳,邬姐公司的经营状况如何。郑亚芳许是不高兴她有这样的顾虑,沉个脸对赵瑜说:再不济,养你这个会计还是养得起,就拿去年来说,我们销售开票一家公司已达二个亿,邬家现有二家公司,行情好的话,三个亿都有可能!
一家公司开销售发票二个亿,也就是说销售收入近二个亿,在深圳这个城市虽不算是企业大鳄,也算得上是一条大鱼了!
对于手机行业来说,要达到这个销售收入,一个月的产量至少得三四万台。国人都知道,他们生产的不是华为手机,世界人也都知道,他们生产的更不可能是“apple”。名不见经传的杂牌手机,月产量能达到这个数,算邬姐她经营有方了!
作为会计,赵瑜必须要了解公司生产过程才有利于工作的开展。入职不久,她便抽空去车间转了转。办公室后面隔了一层墙,就是生产车间。生产区大概五六百平方米,里面安装了四条生产线,每条生产线五十多米,其中有一条生产线堆着杂七杂八的旧物料,被灰尘满满当当地蒙着。
另外三条生产线,每个工位上坐着套防静电服的工人,手机从拉头焊接主板开始,下拉到组装面壳按键,合上面壳、后盖,再四角装上螺丝,一个成品手机组装的过程,大致就这样。手机的核心技术部位:主板由供应商提供,车间没设研发部门。一条线三十多个人,三条线人数加起来百来号人。由此看来,这几条生产线拼成的,就是一个来料组装手机车间。
单这三条线的人员,年产值上亿,想想都悬。可是这摆在账上的数字告诉赵瑜的情况就是这样。眼睛这东西有时害人,就是害在这里。当然也有可能公司加工的都是出口手机,貌似工艺简单,但产值高。但一年能创造出这样高的销售收入,也很值得纳闷。只是万隆及鑫泰来是二个各不相干的公司,邬姐只租了这一层车间,那另一个公司肯定是空壳公司。所谓空壳公司,顾名思义,就是只有一个公司名字,什么都没有的公司。
深圳作为开革开放的前沿城市,鼓励大家自主创业,自主开公司。对注册公司门槛降低,手续简便化。近几年大小公司便如雨后春笋般长起来。有的公司开了关,关了开。你方唱罢我登场。优胜劣汰,各有各的市场生存法则。就如在深圳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开宝马的也好,光着脚趿人字拖鞋的也好,你不能从表面上看出他的背景故事:开宝马的说不定是负债累累的空壳老赖,趿着人字鞋的也说不定是身价上亿的肥主儿。这是个弄潮儿抢立滩头的时代,谁跑在最前沿,谁就是时代的主儿。不管你是光脚跑还是穿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