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寻访
桨橹声起,苍茫如帷幕降临、立于眼帘。苍茫蓊郁如华盖,遮蔽我的眼、我的皮肤、我的呼吸。苍穹像一片荒原倒立,我立于埠口,看烽烟弥漫,单调如隐士。
而我不在荒原,脚下的水波拉扯我。若隐若现的波纹恰似一场无目的的旅程图,它布满我的掌纹,我的毛细血管以及我缥缈的目光。
暮霭之下,我要乘舟归来,我要踏水而去。我要放逐身下之水,欲想掀起万顷波涛。
我不想在波纹中衰颓,我要汲取你苍茫的蓝色。
水的包容,因它与渡舟相濡以沫;它是温软的妙龄女子,粉红色的手伸向我。她沉静,如一棵凌霄花;她带着醉意,如一朵迷人的蔷薇。
我目光渺远,掠过水草、湖草、水鸭。万物沉睡,万物此时,安然如良民。
万顷波澜由蔚蓝熔成金黄,又凝成翡翠。鸟儿从一株苦楝树跳到另一株苦楝树。
我被水的时间抚摸,奔放的思维如封冻的冰人。
摆渡
水开始妩媚,长袖善舞的仙子引导我;柔情铁汉褪下坚硬的表装,宽阔如斯,圆熟着天然之梦。而苍茫如帷幕降临。
我要摆渡,去往另一岸朝拜,去拂拭肉身沾染的皮屑、尘土、污垢。
如果能由死到生,复活是万物抵达的泉源。我不想堕落凡间啊,哪怕只能伫立于水边,听着天使吟唱。她们说,从死亡到复活,这边是河,那边是岸。
万物啊,这边是河,那边是岸啊。前世五百次回眸,能换来彼岸的厮守吗?若能,有谁会在岸沿上守侯我,等候我?千古诘问缠绕着我,如铜质枷锁,带刺的桎梏……
我将在苍茫的夜色中靠岸,我要朝着冰与火分野的地平线,匍匐、拜谒,我要将心泊于彼岸。
“一苇渡江,一世超脱”,从复活到新生。从原本到原本。
从此,世间众生平等。
朝拜
是我们撼动了世界,还是世界战栗了我们?
万神园的数百台阶,可以超越轮回。我望向双曜日,刺目光芒穿透我,没有答案。
我以俗世的皮囊,接受神灵的喂养。
抛弃了世俗、腐化、欲望和尘嚣之后,我喂食着顷刻间的万丈深渊。
这样的时刻,在瞬间转动的潮流会是怎样玄秘的仪式?我举起手抚摸向天空。
乌黯的光,开始涌动,如星辰的波纹。
雪山之风清冽如酒,刺痛喉咙与皮肤。它掠过指尖和眼角,带来蔷薇的硬刺,铁蒺藜的暗杀以及满园的肃穆,如葬礼,如金属的死亡诗章。
某种暗涌的力量在大地底下升腾。
“神灵的赐予”。有人高声说出,“神灵的赐予!”
黑暗被捶打,万物终将通往光明。古老的朝圣者匍匐在路边,他们素洁的面孔,如官窑瓷器。
他们倾听着关于山神和祖先的古远传说。
我们倾听着他们。
恍惚中,祖先们的消瘦身影,在月光下浮现。在群峰背后,乌黑的山脊如死前巨兽脊背。他们用衣袖宽松,覆盖所有神圣之源,如上帝的穹顶。
他们向我们走来。我快步迎接上去,他们安详拥抱我,趟过附着我身上的时间洪流。
万物俱寂,惟有风轻拨大地之弦。
天空中的翅膀成为了标本,早就没有鸟儿飞过。
驻守
玉龙雪山的襁褓抚育出的高耸丰碑,洛克故居藏在下雪嵩村。它在那里迎接风雪,日光和月。
东巴人在此移交灵魂。纳西人在此掌管灵魂。
乌黯的时代,有圣人诞下的痕迹。洛克带来精神食粮,让苦难与鸦片成为化石。
纳西人成为见证者:他们给洛克牵马、做饭、种花。他们是洛克虔诚的教徒。
雪嵩村肃然耸立,山毛榉树在山脊迎风飒飒作响。洛克与之比邻而居。他们都是神灵的血铁伴侣。院子里杜鹃涂抹着先人的血,它们朝向天穹和星辰绽放。
洞外面的绝壁岩石之间,苍凉历史被封存,长出了黑色翅膀。
那么多黑黝黝的、皮如老鳞的山毛榉。山毛榉,碗碟般献上神灵的粮食和力量。
无法想象,“当一个山毛榉被当做碗碟时”,战争在哪里?山毛榉是纳西人的武器,山毛榉是洛克的圣杯。
我举目,夕阳烙刻在山洞。洛克的小小故居,我要揭示你威严的起源:这爿简朴肃静的房屋,于苍穹一隅矗立,是开拓者的方尖碑。四周几无人声,风儿依旧在低吟,花儿烂漫得如纳西女儿破碎的裙裾。
今日,我汲取着他的荣光。
我要用亘古的沉默,诉说短暂的会见。我和他,既天涯,又咫尺。
归去
梦境从未醒来。
左手的村庄、水车、浆声、丝竹、垂柳……铺开的什锦花丛中,有凝望者的泪痕。
我透过右侧的屋顶,遥望雪山倒影,草甸溢香,高原明媚的春天如我身体的血管奔流。穿透骨骼和肉体的阻隔,它在耳鼓里上下波动,在心室里上下翻腾。
伫立水岸,浆声灯影里褪去了秦淮风月,天雨流芳里搁浅了文人情怀,别离的泪在眼眸中流转。一声声庄重,一声声珍重,敲打着我的梦田。
纳西女孩的轻盈步履走远,纯洁的纱裙是月光最后的馈赠。
我们在最圆满的月下轻歌曼舞,拉动了故乡的琴弦:风骨柔软的小城啊,我不愿被你柔的溪流送走,它蜿蜒成亲人的思念。
红烛高悬的案台上,一抹月光,照拂我。
青石板路的青苔上,脊骨高耸,来自遥远家园的声音,如钟摆,如母亲拨动着念珠。
找一处灯笼闪烁处,坐进去,半闭双眼的老者唱着: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一晌贪欢后,归去,归去。
走出喧哗,将思想在光明的平静处耀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