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我叫杨李阳,蓬莱人,男,二十八岁,在深圳龙华区一家规模很小的私人建筑企业做经营工作,三年了,还是一个不温不火的普通职员。
上周末老同学打来电话,大学时最要好的哥们,久违的声音絮絮叨叨说着他的近况,末了端给我一盆鸡汤,强烈怂恿我要学会改变自己以适应眼前这个世界,我想,他是对的。
我买了一本海明威的《太阳照常升起》,关于这个世纪硬汉的作品,我的印象还停留在中学课本里节选的《老人与海》片段,现在的这一本,才翻到第三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一本书竟然需要如此长的时间与如此深的定力,现在一看书就想睡觉,放在三年前刚毕业那会,我是无论如何不会接受这样的事实,可现在嘛,现实总是苍白无力。
或许真该像老同学说的那样,多出去走走,试着接触更多的人,认识一些新的朋友,而不是翻遍通讯录除了以前的同学就是直系或旁系的亲属,以至于长久不打电话的我也不会感到与这个世界失去联系,因为本就没有多少联系,又何谓失去与否呢。
早晨七点五十五分到公司,赶在八点之前按指纹签到,公司前台的熊大爷戴着老花镜正看报纸,我瞥了一眼,依稀是昨天的晚报,他正一个字一个字的啃食,那样的东西怎么会有营养呢?我在心里暗自嘲笑,又隐隐得意着,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包里那本轻薄而崭新的《太阳照常升起》,我,总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办公室的人一向很准时,在七点五十九分与八点整之间挤进来,熟练地打开电脑,浏览一些无关紧要的网页,或者玩个休闲类的小游戏,这样一直挺到九点左右,经理扔过一叠资料来,我就开始干活了。
“曹晓草,老板找你。”
坐在我对面的大眼镜女同事一个激灵站起来,摆动微微发麻的双腿,晃了晃略显丰满的腰肢,低着头往老板的办公室走去,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与决绝。没过几分钟,她便趾高气昂挺胸抬头地晃荡回来,以我长久以来的经验看,这姑娘定是被老板喂了忽悠药。
曹晓草的肥圆屁股还没沾上椅子,喇叭似的大嘴已经开始炫耀起来,正如我所猜测,老板给她承诺了一千块钱的奖金,月底会和工资一块到账,奖金的噱头是说她最近工作积极,主动加班,不求回报,而我们全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这般待遇的背景是上周末曹晓草冒雨逛商场,把雨伞送给了老板的小老婆,为此,她回到住处还感冒了,至于所谓的主动加班,那是因为曹晓草前一天翘班出去玩,导致自己手上的项目资料没做完,可她命好,破天荒加个班就被老板撞见。再说到工作积极嘛,这办公室里哪个敢不积极,正如此刻,曹晓草刚擦干净嘴角的唾沫星子,门口已经出现了吴总熟悉的伟岸身影。
吴总是公司副总,我们的直系上司,专管经营,每天都会不定时出现在经营部的办公室,以期提醒在座的诸人勤劳耕作,不要妄图偷奸耍滑,好在吴总巡视的时间并不会维持太长,也就那么几分钟,草草地与众人闲话几句,再跟经营部的徐经理交代几句,便回自己的办公室猫起来斗地主。吴总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的有意思表现在很多方面,比如他住在民治地铁站旁边,其实早晨搭地铁过两站到坂田,出了站走上几分钟就到公司,很方便,但他老人家坚持每天开车过来,路上大约要堵半个小时以上,据说是担心车子长久不用会生锈。
徐经理和我一样是北方人,能够跨越千山万水来到深圳工作,也是不易,气候的差别尤其闹心,看他一脸的疙瘩就能想到生活的煎熬,他却也不打算在南方定居,因而每年都会计划一下辞职的事情,只是他的辞职计划从我进公司那一年就已经有了,直到现在仍旧没能贯彻实行,这又让我不得不佩服一个人的坚韧与顽强。
说起来,我也是三年的老员工,三年来,我的工资一毛也没涨过,说到辞职,似乎我才是应该仔细计划的那个人。
吃过午饭,我们这些住得远些的人就在办公室将就着休息,十二点到两点的时间还是很充足的。
我拿出书来,轻轻放到桌子上,尽量做到不显眼,因为在办公室这样的集体环境,不合群就是在自杀,就如我现在的举动,一本书和满屏的游戏是格格不入的,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我才会万般小心,但是这本稀奇的物件依旧博取了旁边小邱的异样眼神,我能想象,此刻的我之于他,正如剪了辫子的革命党之于九斤老太。
忽然很后悔自己的举动,原本我只是想告诉他们,我还是一个有追求有品位的人,现在看来这种行为是有些愚蠢的,值得庆幸的是,小邱是个很和善的人,他没有大喊大叫,而是选择自动过滤掉我和书的存在,继续趴在桌子上会他的周公去了。
巴恩斯的生活简直无聊透了,比起我的生活尤有不及,这是我翻动书页时心中所想。一个人怎么可以在最美好的年华产生迷惘的思想呢,生活中总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等我去发现,去尝试,这可怜的人,生活不是只有性和金钱。
我是把头埋在书本里睡着的,不知道过了多久,也没人来叫醒我,同时可以看出经营部这些日子里的清闲。我是因为额头上的汗湿了书页,粘连在脸上才醒过来的,湿乎乎的感觉很不爽,四下环顾,妈的,空调果然坏了,一众人都在那里闲聊打趣,我竟是最后一个被热醒的,可见对于适应环境的生物本能,我还是有的。
公司这个季度的业绩惨淡,各个分公司也是度日艰难,尤其自疫情以来,百业待兴,照这个趋势,年底的奖金堪忧,可我也没什么办法,领导都不着急,我再着急也是没用的。
还有半小时就该下班了,前台的熊大爷照常进来叮嘱每个部门的人临走时关好门窗,我已经收拾好了包,翘着腿往椅子的靠背上靠了靠,一只手毫无节奏地在桌子上敲打,时间就这样越过窗台上的盆景,慢慢滑落出去。
南方的夏天格外长,格外闷热,街头巷尾都躁动不安,空气像是经过了烤箱的烘焙,夹杂着热辣辣的汗液,之前一连多日的雨水,留在地上的却是遍地的油腻污秽,我不想多看,看一眼就觉得恶心,你看路边匆匆而过的人,还有下水道里探出头来的老鼠,我有时候会分不清楚两者的区别。
我从公交车上走下来的时候,迎面是一个身材婀娜的女人,看身形就能脑补出前面的浓妆艳抹,她背对着我往前走,步履轻盈而缓慢,我从她身旁经过,脚步带起的风掀起她身上浓浓的香水味,鉴于对陌生女人的礼节,我没有抬手捂住鼻子,只是特意多看了她一眼。
这女人的身材是很好的,让人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如峰的乳房,毫无意识的,我竟然首先联想到了路边柚子树上挂着的还未成熟的柚子,我不喜欢柚子的味道和口感,连带着我也不喜欢这个女人的双乳,所以,在那一眼之后,我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继续前行,我是一个正经人。
路边的广告牌已经没有空白的地方,甚至于许多的广告都是一层叠一层,一旁的电线杆子上也已经成了老乞丐裤腿上的破补丁,最显眼的是某某医院打胎堕胎的宣传广告,一边紧挨着的是重金求子的启事,人的欲求真是繁杂无章,稀奇古怪,我捏着鼻子想了想,但这又不关我的事。这个小区平时看上去挺干净,可是环卫工人只要请一天假,立马变样,何况我已经连续三天早晨没有看到环卫阿姨出现了,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如果下次见面,我应该和她聊聊,毕竟我上次搬家的时候她还帮了忙。
催房租的纸条贴在门上最显眼的位置,简短的字使用的还是加粗体,生怕我看不见似的,拿黑色画笔描了好几遍,以至于墨迹透过了轻薄的纸张。我是和别人合租的,这个单间背阴,常年不见阳光,通风也不好,从窗户里探出头去,额头就会碰触到对面楼层的防盗窗栏杆,水电费是房租之外另算的,多数情况下是我和另一个房间的租客分摊,因为住在厨房的那个长头发男人并不经常住在这里,除了偶尔会半夜到这里来睡觉,还是喝得醉醺醺的,我实在想不通他租下这个厨房的用意,但我的房租和水电费却并不因此而少缴。
一月不到四千块钱的工资,刨去房租、水电费和饭钱,基本剩不下多少,有时候老同学会找来,下个馆子我都会思量半天,找一个最不可能超额支出的地方去消费,若是平时,我是不可能奢侈的到外面吃喝。这样的生活已经维持了三年,而且还有长期继续下去的趋势,我不知道何时会是个尽头,更不知道会不会有尽头。
我的厨艺还不错,至少在我自己看来是这样的,只是有些东西我不吃,比如葱、生姜、芥末、肥肉、肉皮和动物的内脏,还有其他几样东西,好在不是很多,我想,毕竟世界还是美好的,我还有许多可以吃的东西。
世界的美好还在于很多时候我实在找不到她的不好,确切的说是我对她根本无从判断,生活就像小说里的人物,它兼具拳击手的凶悍和斗牛士的顽强,而我,却是处境最不堪的那一个,一面畏缩于拳击手的凶悍,一面又疲于应对斗牛士的顽强,在这个强大的对手面前,从一开始我就是失败的,幻想中打不垮的人,在生活里,我从未遇见,不知道海明威从哪里寻来的灵感。
这几天时常失眠,并且在空闲的时光里开始胡思乱想,这样的状况很多年以前也曾出现在我的身上,大概是毕业前的那半年吧,彼时很快我就摆脱了困境,这次却迟迟没有能够将之摆脱的迹象。
我不是一个讳疾忌医的人,何况龙华区人民医院离我也不算很远,医生开了一瓶白色的小药丸,看名字就让人觉得莫名其妙,但是医生不需要解释,我只能服从他的指示,每日晨昏两次按时服用就是了。我心里清楚,即便这世界上所有的人和四肢动物都开始神经衰弱,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发生到我的身上,哥们神经向来健康强大,怎么会衰弱呢?
起初,让这狗皮膏药般喋喋不休的医生得以接触我的缘由,便是这段时间过于频繁占用我夜晚的梦境,好些时候,就像是盗梦空间里设计的那样,梦中叠梦,分不清楚现实与梦境。以前睡醒了,若是不相信,大可以甩自己一个嘴巴子,现在,这招也失了效用。
我意识到自己被困在梦境里的时候,自己正站在一面宽大的玻璃镜子面前,周围黑漆漆看不到边际,混混沌沌的一片黑,只有我和面前的镜子,可是,我看得见镜子,还有镜子里的另一个人,一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家伙,之所以说是另一个人,是因为当我挥手打招呼的时候,他只是笑一笑,并没有跟我一样抬手,至于我为什么会对着镜子打招呼,像幼稚的小孩站在镜子前傻笑那样,或许是一种下意识里的试探吧。然而我终于还是意识到了处境的不妙,所以,我当即下定决心走进了左边无尽的黑暗中。
原本我想,这辈子也就与这医生有这么一段交集了,可是我没想到,可怖的梦境并非终结,而是开端,不得已,我还是要保持跟医生的密切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