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从早上开始,我右上颚第二只大牙,无缘无故就开始隐隐作痛,注定要与我过不去一样。持续的痛楚,令我倍觉心碎无助。但经验告诉我,这类痛症向来缺失最起码的同情心,习惯我行我素,甚至幸灾乐祸。果然,我晚上躺下床要睡,即招来一波接一波的痛苦。冷热交替下,浑身酸痛,惨如高烧不退。折磨得我心绪不宁,躺卧难安。害得我不敢与床亲密接触了,只好把床当沙发用,背靠床头半坐床上,诚恳向牙根妥协低头,牙痛才网开一面,有了一丝缓解。不是我不想自救,上午从“牙痛灵”、“牙周康”到晚上牙痛水轮番上阵,历经十个小时,仅左证这些药物,都不是牙病的对手,最终也成不了我的救急稻草。用了漫长时间、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痛定思痛,到早上我终于下了决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可恶可憎可恨的牙拔掉。来个斩草除根,一了百了。
因为牙病,我已照顾张医生的诊所好几次了。张医生的诊所坐落在曼哈顿唐人街的中心,地铁站对面的二楼,百米距离,来回进出甚为方便。加上取个“仁心牙科”的引目招牌,在唐人街牙科诊所林立、竞争近乎残酷的现实中,张医生的诊所可谓抢尽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一枝独秀。我也是冲诊所这优势走进去的,难怪张医生的诊所门庭若市了。这不,我挂号,再排队等候,坐诊所沙发看了三个小时报纸杂志,臀部几乎让沙发粘住,双脚腿都有点儿麻痹后,才听到牙医助理,如中大奖一样喊出我狂喜的名字。
张医生小心翼翼,安置我坐到他那张软绵绵的牙科专业躺椅上,然后张开我的嘴巴检查了一会,竟是不紧不慢说:“你的牙不能拔!”
我听后,当即心凉了大半截,这是我等候几个小时换来的结果吗?我焦急不安问:“张医生,你以前不是让我赶紧拔牙吗?现在怎么又变成不能拔牙了?”
张医生瞅着我说:“以前是以前,现在你看你,连脸腮都肿胀了,还怎么拔牙?!”
听了张医生的话,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我现在牙痛正在当头上,有了炎症,是不可以随便拔牙的,否则后果比不拔牙更严重。我迫不及待问张医生:“那我什么时候才可以拔牙,你看我现在痛成这个样子,连说话都不清晰了。”
张医生安慰我:“当然要等牙龈消肿后,牙不痛才可以拔牙了。”
我失望极了,无奈叹息:“照张医生你这么说,我今天岂不是白来一趟。”
“你怎么是白来一趟呢,一会我给你开点消炎镇痛药,你的牙齿很快就不痛了,下个星期再来拔牙吧!”张医生谆谆安慰我说。
我谢过张医生,收起处方,到前台小姐那里交了诊金,三步并两步就出了诊所门口,迫不及待到药店付款取药,站在药店门口,心急火燎将药丸用果汁送下肚去,才乘地铁匆匆回家。说真的,药是良药,到家半小时后,牙痛就开始减轻,然后是慢慢退却。晚上,齿龈再没有互相肉搏,像啥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握手言和了。
一星期后,信心十足的我,带着无限的感激,重踏“仁心牙科”诊所,坐沙发上等几个小时也无怨言。喜滋滋坐到张医生那软绵绵的牙科专业躺椅上,难抑心情激奋。
“我早就说过,你的牙这么松动,留着也没有用,只会给你带来痛苦,你就是不听我劝!”张医生风趣地训导我。
我对张医生的医术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我赶紧讨好答:“张医生你真高明,上次吃了你开的药,几个小时后,牙就不痛了。你的医术一流!华佗再世,今天我一切听你的。”
“这就对了,我们做医生的,最高兴病人能够积极配合我们治疗!”张医生望着我,笑眯眯说。
听了张医生的话,我连忙大表歉意,希望张医生原谅我以前的无知与固执。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现在就给你拔牙!”张医生好言安抚我。
张医生左手张开我的嘴巴,然后轻轻托住我的下颚,以稳定我的头部,为大动干戈找准着力点。又见他右手拿着冷漠、寒光闪闪的不锈钢钳子,果断伸入我口中,稳稳钳住我的病牙,径直左右来回扳动了起来。像移除已经生锈、又无法正常拧动的螺丝,只能用最原始的连根拔起这个原始方法了。如此热身了一会,张医生突然扎紧马步,双手逐渐加大力度,丝毫也不理会牙床下剧痛的我。等水到渠成时,张医生心硬如铁,手似钢爪,经地动山摇的一拔,我的牙当即就与我骨肉分离了,令我和张医生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我正要翻身下躺椅,张医生突然用手按住我的肩膀说:“等等,还有一只牙没有拔!”
我兀自一惊,瞅住张医生诧异问:“哪只牙没有拔?不是拔一只牙吗?!”我的话刚说完,张医生的手已经伸进我口腔,拨弄着左下鄂,最后那只大牙亲切问:“你说这只牙是不是松动的?”我能感觉得到自己的牙齿,在张医生手指的拨弄下摇动,只好如实答是。
“既然松动,就是病根,留着迟早都会牙痛,最好当然是也拔丢!”张医生语重心长说。我心悸问:“一次可以同时拔两只牙吗?”“怎么不可以,没问题的!”张医生笑了一下,自信地答。我心里忐忑,没了言语。“你刚才还说今天听我的,现在又固执了。”张医生竟将我一军笑了。
“张医生,你以前给病人这样拔过牙吗?”我小心谨慎问,生怕被张医生误判病情。“当然拔过了!怎么,不信任我吗?”张医生咄咄逼人问我。我不好食言,更不该不信任自己选定的医生,有道是医者父母心嘛。我当即以气吞山河的果敢说:“张医生,我说过今天听你的,你认为可以拔就拔吧!”
“这就对了。大家的时间都宝贵,省了下次再来一趟的麻烦!”张医生想我所想说。
张医生重复了刚才拔牙的动作,虽然比拔上一只牙,花费更多的时间和臂力,我感觉自己也承受了深一层的痛楚,但最终总算大功告成,心里的担忧总算落了地。我利索付了诊金,如领了大奖满心欢喜回家。
晚上临睡,我不敢刷牙,怕牙刷刺破伤口会流血,我怎会做这样自贱的傻事。但味觉神经告诉我,我总不由自主感觉口腔有点咸味儿。我一惊,当即啐了一口唾沫到纸巾上,检查竟然是唾液中带血丝,我当即心头一震。继续从口中啐一口唾液到纸巾上验证,居然多了几条血丝!我用镜子小心翼翼寻找流血的源头,原来是下鄂那处伤口作的恶。我当即后悔,轻信张医生拔第二只牙,辜负了牙对我的忠心,自食其果,立马报应。我赶紧用冷水轻柔漱口,希望自然止血。但事与愿违,情况倒是越来越严重。我马上打电话给张医生的诊所,无人接听,估计是下班了。我自责、焦急,后悔没有留下张医生的手机号码。我慌了,如果任伤口这样流血下去,我能否支撑到明天早上就很难说了?!我迅速打小区诊所家庭医生的电话,服务员小姐说家庭医生下班了,并郑重声明诊所不设夜班。我不得不向小姐请教我现在该怎么办,值班小姐说你可以去找医院看急诊。我还要多问,对方已经挂断电话,让我陷入迷惘与颓丧中。
为防万一,看来我只能上医院看急诊了。
出得家门,已经是深夜十二时。黝黑的夜一下子紧紧将我裹挟,让我倍感孤单无援。经夜风一吹,我还重重打了个冷颤,变得惴惴不安了。等了三十分钟,地铁才姗姗来迟,难道地铁也特意跟我过不去,幸灾乐祸要加重我的焦虑吗?赶到唐人街,来到曼乐医院挂号,发觉这么晚了,来看病的人也没少,迟迟轮不上呼我名字。等了三十分钟到诊要见医生,当我急不及待说出病况,被冷漠的护士拒绝说:“我们医院没有牙科急诊呀。”我呆住了,质问护士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让我白白浪费了救急时间,我口里还流着血哩。护士一瞅我的嘴巴,又见到我手上被濡鲜红的纸巾,也不由“啊”地一声惊呼。我着急,失态追问护士那里才可以看牙科急诊?护士说她也不清楚,并自言自语小声说有牙科急诊的吗?护士的呓语,让我突然身陷迷蒙失望中。这一刻,我有种无奈无助的忧伤袭上心头,真是心急如焚,沮丧极了。我移民到纽约才一年,连曼哈顿的东西南北还没分清,凭自己这么粗浅的见识,短时间内,我又能去那里寻找医院这根救命稻草呢?!也许是因为流了一些血,加上焦急的猛击,突然间,我有眩晕的感觉,几乎站立不稳。
“你到城市医院去试试看吧!”站在我身边的中年妇女,热情给我指点迷津说。她看到我抹嘴的纸巾都被血染红了,惊诧之下双眼圆睁,同情心大起。未了,她急我所想补充说:“城市医院离这里最近了!”
我如吃了定心丸,当即心安。但不知道城市医院在那里,更不清楚如何前往,是步行去好啊还是使用现代交通工具。当我说出自己的焦躁后,热心的妇人急我所急说:“你可以叫电召车呀!”
真是一语惊醒笨拙人,难道人在极端环境下,心智和判断力会特别迟钝低下?我庆幸自己口袋里,有电召车公司的广告名片。我慌忙取出名片找电话号码,拨通电话后,心急如焚向对方讲清楚自己的位置与目标。电召车十分钟就来到我身旁,和救护车一样神速。车飞驶到城市医院后,我迅速付了车费,匆匆来到急诊室,登记、轮候,这慢条斯理的情形,我发觉并没有一点急诊的味道。二十分钟后才将我安置在一个有床铺的房间里,有翻译过来询问并说“没事”地安慰了几次,但没有见到医生的影子,依然任我伤口固执地流血。此刻,我对急诊这个词又产生怀疑了。大约一个小时后,有医生轻描淡写看了一下我口腔,前后不到一分钟。然后是护士拿来止血的棉球,塞到拔牙留下的洞穴里,休息三十分钟,收了我诊金,就宣布我可以回家了。
我不知道是喜还是忧,毕竟医院已经下了没事的定论,我应该欣幸才对。难道我还自讨没趣,赖着不走?但我知道伤口仍然在渗血,是极细微,对生命不会构成威胁。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折腾和来去辗转,估计我的身体和血不会再有能量折腾了,我似乎心安了。坐电召车再转地铁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我不敢肆意躺在床上,怕血液灌顶,非正常出血会卷土重来。只得背靠坐在床头边,仍把床当沙发用,让头高仰,放松愁绪,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以求我血息怒宁神。
早上九点,我心急火燎来到张医生的牙医诊所,他正在慢条斯理开门,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我斯文尽丢,气急败坏将情况详细向他诉说,抱怨和怪责拔第二只牙溢于言表,差点要谩骂他了。张医生不敢怠慢,慌忙引领我到专业躺椅上坐定,匆匆张开我嘴巴,察看了一下伤口后,竟气定神闲说:“可能是你胆小紧张造成的,否则不可能伤口流血。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呢?只要拿个茶包,用温开水濡湿它,再塞紧伤口,就一点儿事也没有了!”
张医生的话,令我的忧虑顿时放松了大半。但我还是神经兮兮,惶恐发问:“难道不用医学处理一下伤口吗?比如给伤口缝线,再流血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