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初读美国作家弗兰纳里·奥康纳的作品,已是十年前的事。2010年我购买由新星出版社出版的奥康纳短篇小说作品集《好人难寻》,2012年又购得第二部短篇小说集《上升的一切必将汇合》。我向来阅读口味颇为挑剔,但我发现自己很快就爱上了这个古怪、阴郁、死于盛年的美国女作家。如今我已全然忘却书中故事,重读奥康纳,我恍然大悟,这才是我一直在寻找的短篇小说大师。读过很多小说,现实主义、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关于文学流派的研究还是交给文学学院的教授和学生们研究去吧,我只专注于文本本身,而阅读奥康纳,却是一种精神冒险。阅读奥康纳,令我脊背发凉,让我思考小说创作的诸多可能性。
一个长期写作散文随笔的人,往往容易被第一人称所拘囿,很难以跳出第一人称叙事视角和语言习惯的窠臼,尽管世界文坛中不乏第一人称、散文化风格的一流作品。重读奥康纳,似乎为我打开了一扇窗,一扇可以自由地呼吸小说之煦风的窗。
在奥康纳设计的故事里,它的整体基调是悲伤的、忧郁的、孤独的、破碎的、宿命式的,开篇就会埋下分裂、对抗的种子,都会安排一个可怖、暗淡的结局。有一种深深的、无法弥合的隔阂贯穿全文,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无法和解的敌意。每一篇都会有一个自作聪明、自以为是、自作自受的母亲、父亲或祖父,都会有一个自私自利、性格倔强、不知体贴的儿子、女儿或孙女。在《上升的一切必将汇合》中,朱利安带着母亲乘坐巴士去位于市区的减肥班减肥,他用自己的冷漠无情将他愚蠢可悲、伪善做作的母亲送上了绝路。在《格林利夫》中,那位精明、刻薄、冷血的梅太太长年忍受她的佃农格林利夫一家像水蛭一样吸食她身上的血,最可恨的是格林利夫的两个儿子的那头“低等牛”在夜间竟跑出来啃她家院里的树篱,仿佛要吃掉她的产业中除了格林利夫氏以外的一切!这个下等牛还一次次去搞她的奶牛。梅太太誓要让格林利夫开枪打死那头下等牛,可最终却被下等牛结果了性命。在《树林风景》中是老头福琼与外孙女玛丽.福琼之间结盟的瓦解崩溃,这个被他指定为他的财产唯一继承人的小女孩,最后还是背叛了他,选择站在皮茨一家那边。当他卖掉房子前面的那片林地后,这个九岁的小女孩拼了命地向她七十九岁的外祖父发起凶狠、猛烈的攻击,想要置他于死地,这一对曾经的盟友变成了仇雠,他双眼发红,绝决地用一双铁钳般的手扼住她那如同芦苇般脆弱的喉咙,直至变成一张不敢再反抗他的皮茨氏的死脸。《久久的寒意》中,立志成为一名作家的阿斯伯里才能平庸、无所作为、一文不名,他失败地、不情愿地从大都市纽约回到家乡,这个家等待他的是爱他但无法理解他的母亲,以及看穿他的心思、擅长冷嘲热讽、比他大八岁的担任小学校长的姐姐,回到家后他被一场热病折磨,以为自己快要死了,他也热烈地期盼着死亡的到来,但这个死亡的假象最终却被令人讨厌的布洛克医生识破了。《家的慰藉》中那位慷慨大方、天性善良、爱管闲事的母亲,不顾儿子的反对,执意将那个无家可归、才十九岁便要在监狱里度过下半生的下贱的“小荡妇”领回家,从此家无宁日,无所慰藉。有一次,托马斯放在抽屉里的手枪失踪了,在命运阴差阳错的捉弄下,他手枪里的子弹,不小心穿过母亲的身躯,她倒在血泊中,而这最后一幕,恰巧被受托马斯所托前来调查手枪失踪之谜的治安官看见了。《瘸子应该先进去》中那位热心过度、一厢情愿地想要拯救一位堕落少年的父亲,这位不读圣经的无神论者,却不自量力地承担起耶稣的职责,他锲而不舍、矢志不移地为那个叫约翰逊的基督信徒救赎,为瘸子的那条短腿买一只新鞋,为他设计美好的人生蓝图,可是那个可悲、可怜的瘸子不仅不领情,反而不断地辜负他,逃避他,憎恨他,以基督徒坚定的信念报复他、打败他。
弗兰纳里·奥康纳的小说似乎遵循一种固有的“奥康纳法则”,仔细研读数篇后,可以窥探到一些奥秘。她在设计小说结构时,通常以一个普通场景描写切入,仿佛打开一扇虚掩的房门,当你进入奥康纳的世界后,她就像一个真正的讲故事的人,带你进入整个故事的深渊与核心,以她独有的修辞手法和冷峻的语言风格,采用倒叙、插叙的娴熟技巧,展开一场令人惊心动魄的心灵之旅。这就是奥康纳的独到之处,她从不平铺直叙,娓娓道来,她像一位技术高超、冷酷无情的外科医生,将人间的亲情、友情、爱情中(或人性中)最黑暗、最残酷的部分解剖给每一个世人观看。
2020年12月31日上午,三小时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