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上午，赵大叔还如往常一样，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老伴――赵大娘，去县城中心的公园广场。赵大娘五年前突发疾病下肢瘫痪了，这五年来，一直是赵大叔推着她来广场进行康复锻炼，近期赵大娘的病情有了很大好转，现在已经可以扶着栅杆慢慢绕着广场行走了，医生说，这简直是个奇迹，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完全恢复了。

那天赵大叔心情不错，趁着老伴锻炼的间隙，和坐在对面的王阿姨大拍二侃地闲聊起来，俩人正聊的投机之时，赵大叔忽然双臂往后一背，仿佛被人反扭住一样，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接着身子离开了椅子，双膝先着地，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然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这一幕可把对面的王阿姨吓坏了，她大声地呼救，好在广场上的老年人多半都和赵大叔熟识，大家纷纷过来帮忙，有人打120叫来救护车，有人掏出赵大叔的手机给他的儿子赵斌打电话……，不一会救护车来了，大家一起帮忙把他送到了医院。

在医院抢救几个小时后，医生宣布：病人的脑血管爆裂，血已充满了脑干，已经是脑死亡了，虽然还有心跳，呼吸，但实际人已经走了。再治疗已经没有意义……。

生命有时很顽强，有时又很脆弱，脆弱时就像吹出的泡泡，轻轻一碰就没了。

赵大叔今年刚好70岁，年轻时的赵大叔身材高大，模样还算端正，他见人就笑，一笑就露出八颗暴牙。我小时候一见到他，就想起港产片里黄飞鸿的徒弟阿苏。赵大娘年轻时可是个远近闻名的俊俏女人，她性格泼辣，灵牙利齿，在吵架方面，十个赵大叔都干不过她。赵大叔宠她宠得都没边了，家务活全包，对她百依百顺，在家里连句大声话都不敢讲。

有人说女人也不能太宠了，不然会惹祸上身，这句话不假。有一年冬天，赵大叔心疼老婆，怕她上班时冷，就用罐头盒做了一个火炉，里面放了几块燃烧的木炭，让赵大娘偷偷带进车间，干活时抽空可以烤烤手，取取暖。谁知出大事了，赵大娘上厕所时，火炉里的木炭引燃了车间里的货物，大火烧掉了半个车间。这事发生在**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后被定性为阶级敌人破坏社会主义生产，赵大娘被抓进大牢蹲了五年。赵大叔也被单位开除公职自生自灭。在当年计划经济的年代里，县城人被开除公职是非常严厉的处罚，那时人们都在体制内混饭吃，被开除等于断了生路。赵大叔的一双儿女还小，一家人的生计还得靠他维持，逼不得已，他干起了贩卖鸡鸭的生意，那个年代私人做生意叫投机倒把是违法的，敢去做的人还是需要几分胆色。那时赵大叔每天天不亮就骑着自行车下乡，从农民手里收购几只鸡鸭，然后放在家里圈养起来，挑出一只装进篮子里，提着就上街兜售，卖完了再回家拿货。这样主要是防止市管会把东西全部没收了，也是为了逃跑时更方便。靠着这种打游击的方式，赵大叔一家三口居然生活了下来，偶尔还能捡到鸡蛋鸭蛋改善一下生活。

后来政策放宽了，充许个体经营了，赵大叔就不再遮遮掩掩的了，他光明正大地拎着一群鸡鸭在街上摆摊，成了我们当地第一批个体户，那时做生意的人少，他前期的渠道已经打通，又有经验，生意还是不错，收入比许多上班族强多了，虽然刚刚改革开放，人们对练摊还不太认可，但对赵大叔这类光脚的人来说早已放下了面子，捞到了更多的实惠。

再后来赵大娘刑满释放，赵大叔又多了一个帮手，他扩大了投资与经营范围，租下了临街的一间铺面，除了售卖鸡鸭外，配套的宰杀脱毛的设备也都有了。买他的鸡鸭免费宰杀脱毛，外来的鸡鸭一律收取加工费，另外鸡毛鸭毛晒干后也有人上门收购……，那几年赵大娘负责谈生意收钱，赵大叔负责杀鸡宰鸭开膛脱毛，俩口子配合得天衣无缝，生意好得不得了，实实在在地赚了一把。

后来赵大娘身体不行了，干脆和赵大叔都退了出来，生意全部交给了儿子儿媳，也算是子承父业，后继有人。

赵大娘瘫痪的这几年，赵大叔天天用轮椅推着她去广场锻炼，赵大娘自从生病后再也没有大声喝叱老伴了，一则是身体不充许，再则这辈子给老伴带来这么多灾难，多少有些愧意。

有一次去广场的路上，赵大娘突然说：唉！这辈子我真是拖累你了，年轻时害你丢了工作，老了还让你伺候。

赵大叔说：还真是，老子这辈子就是被你害的，一直都在受你的罪，不过，老子愿意……。赵大叔现在说话声音变大了，话语中一口一个老子，这在年轻时是不敢想象的。他现在颇有农奴翻身做主人的幸福感，不过他宠老婆的态度一直没变，对赵大娘的照顾也是无微不至。

赵大娘说：我要是死了，你的日子会好过些……。

赵大叔说：别别别呀！你可不能死，老子这身体状况再活十年也没问题，你死了，我一个人多没意思。你要是不等我提前死了，老子马上就找个老伴，我可告诉你，那几个和我跳舞的老太太可喜欢我了……。

赵大叔说的眉飞色舞，脚步也轻快了许多，脚下虎虎生风。年轻时找不到做大男人的感觉，这老了老了还越发雄风了。如果说以前是为了生存，那现在才是在真正的生活。

然而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与意外哪个先到，所有人都没想到赵大叔会走在赵大娘的前头，赵大叔感觉人生到达了高潮的时候，生命却嘎然而止，实在让人唏嘘。人的一生大抵都是这样，一边尽兴地享受生活，一边耐心地忍受生活，享受它的巧妙安排和丰富多彩，忍受它的不怀好意和狼烟四起。

赵大叔与赵大娘的故事，是我们当地许多人婚姻生活的真实写照，他们从来不把爱挂在嘴边，结婚时也不曾立下誓言，但他们的爱却是最真的，不为岁月，不为年纪而转移，历经时光的侵染依然暗香如故。

年少时的爱情是我愿意，中年时的爱情是我可以，老了以后的爱情是我离不开你，爱情不一定都是轰轰烈烈的，但走到最后都是细水长流……。

愿我们都能相信爱，也能拥有爱。因为一辈子不长，错过了，下辈子很难再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