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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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夜晚九点,我看了一下手机,确认。在乡村,这个时候应该算晚了,人们也开始上床休息,但在这到处是楼盘工厂的大深圳小罗岗,这时候能算晚么?城市正喧嚣着,还有各处的灯光,似乎也精力过剩。我所住的幸福公寓307房,外面的喧嚣声与灯光不分强弱从窗口扑进来。我走过去把窗帘拉上。橘红色的窗帘不厚,挡不住噪音,却可以挡住别处的灯光,还有疑似窥探的眼睛。室内的灯是日光灯,在橘红色窗帘的作用下显得特别柔和。我早把空调调至二十六度,这是最适合人体的温度。周红线仰躺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写的“大”字。床单上印的是小红花,一朵一朵,鲜艳、拥簇,她犹如躺在鲜花丛中,目光殷切地望着我。多么美好的时刻。我知道,这时候我该说什么话做什么动作。我府下身子,朝周红线耳根上呵了呵口气,说:可能上辈子我们一对恋人,很可惜没有做成夫妻,欠下的感情这辈子就要用这种方式来弥补,老婆,你说是不是?你听听,我这话是多么地好听,走心。果然。嗯、嗯、嗯,周红线用力地点头,是的,是的,一定是这样。她双手搂住我的脖子,用力地连亲我几下,说:老公,我爱你。我说:老婆,我也爱你。然后,使出全身之力进入她身体。周红线吃惊的大眼珠翻了一下白,然后双手紧紧地抱住我,屁股往上顶。我说:现在我们是一个人了,老婆你讲对不对。周红线说,对、对、对,老公,现在我很幸福。
我喊周红线喊老婆,周红线喊我喊老公,亲热、肉麻、甜蜜、缠绵,但我们却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法律意义上的,我老婆在老家带娃,周红线老公在老家养鸭子。我们是一对临时夫妻,以夫妻的名义住在一起。请不要用道德的尺子来量我。我不想做道德君子。此时一切跟道德无关。我们在外务工,背井离乡,别妻离子,内心空虚,生活沉闷,还有一种叫性欲需要得到满足,或许也包括了爱情,于是结成临时夫妻。在外来工群体中,像我们这种临时夫妻相当普遍。夜幕降临,城中村街上那一对对手牵着手的就极有可能是临时夫妻。
我与周红线,白天要上班,夜里很少去村街上闲逛,除非要买生活用品,倒不是怕什么,在这个所有人都是陌生人的城市里,没有人知道我们的老底,也不存在流言蜚语。这就人在他乡的好处。我们不去逛街,是要争取更多的时间缠绵。临时夫妻,未来没有保障的,说不定一次回家或离职就是永远分离,此生再无相见。我们珍惜当下,在有限的时间做更多的爱。只是偶尔,我们会去的博爱湖走走。那一汪用灯光映照湖水、亭台楼阁、假山、分岔的小径、修剪好的植物,写足了城市休闲的意义。我们管这个叫散步。仿佛如此一说,人生一下子提升了不少档次,与这个城市有了某种紧密的联系。我们手牵手慢慢地走,有时也会相互挽着,紧密相依。如果看到树下有恋人接吻,我们也会放开胆来拥抱接吻。有样学样。走了一段时间,多半是周红线先说:老公,我们回吧。于是,他们相拥着返回出租屋。
我们都是加油站的员工。周红线做服务员。她穿一件米黄色的工作服,见到车来了就招手,像交警一样指挥停车,问客人加多少号的,扭开车油箱盖,把油枪放进去,然后去给另外一辆车加油。客人去服务台付了款后,她坚决不会忘记收小票。她的工资由两部分组成,一是基础工资,二是绩效工资。绩效工资凭小票计算。我怎么会把钱忘了呢?忘了什么也不会忘了钱。夜里,我们说悄悄话时周红线总是这么说。前一句是我夸她聪明能干,从不会丢掉小票。请别鄙视我,我觉得,哄女人,夸是成本最低的方法。夜间在一起,我们用大量的时间来说悄悄话,说得丰富多彩摇曳生姿。比如,当我进入她身体时,她会猛然想到加油,说,你那东西很像一把油枪,然后咯咯地坏笑。我双手摁住她的头,用力地亲,说:你这个流氓婆,你这个狐狸精。周红线说,我是不是太色了?我说,我就喜欢你这色的样子。周红线很满意这份加油的工作。她说,太轻松了,一点都不累,比在家里种田养鸭子不知道轻松多少。说到这她又连亲几下我,说,所以我有大把的精力折磨你哟,你可别不高兴。我说,我工作也不累呀,我也有大把的精力不怕你折磨。我在加油站做行政兼财务,打打杂算算账,一个加油站没多少事。我说工作不累是真的。我们虽说同在加油站工作,却不是同一个加油站。两个加油站相隔约两公里,我们在中间的城中村租了一间公寓房,不大,十五平米,有独立卫生间,小阳台上可以做饭,衣服挂在防盗网上晒。早上我们不做饭,去路边摊上吃早点,五块钱一份的。吃好早点,周红线走东我走西,互说拜拜晚上见。下午下了班原路返回,几乎是同时到家。对,我们就把这间小屋称为家,一下子有了温暖的感觉。到了家里,周红线做饭食,我躺在床上刷微信。吃好饭,赶紧刷牙、洗澡。她的头交给我洗。她的头发有点长。这时,周红线总是一脸享受,说,老公,我那个老公从来不会给我洗头,我一下子很幸福。我说,这个老公跟那个老公不一样。如果我们没有去博爱湖走走,就爬上床开始搂搂抱抱。我们只要在一起,只要在自己的小屋里,只要两只手闲着,就要搂搂抱抱,说些傻里傻气的悄悄话。周红线说,很可惜我们白天不能在一起。我则用手指刮了刮她鼻子说:别那么贪心好不好,我们晚上不是在一起吗?周红线说,好、好、好,我不贪心,能遇上你我很开心。我们一个礼拜至少要过四次性生活。到了周六晚上,性生活过得尤其疯狂,因为星期天不用上班了。我们一个星期只有一天休息。哇,明天不用上班了,顿感精力十足。我们即使没有做爱,也是搂抱着睡,相互抚摸对方的身体。我们这对临时夫妻感情进入了最甜蜜期。我说这是度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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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孔方,男,今年三十有五,江西省丫山县布镇人,农民的儿子,说准确一点是农民工的儿子,打工二代。虽说是80后,也是奔四十的人了,也可以说是正年富力强时。我在农村长大,很小就开始干农活,挖土挑担砍柴收稻,却没有饿肚子,所以体质很不错,去工地搬砖码头扛包都受得了。我没有考上大学,上的是中专。中专多读三年,拿了一张大专文凭,学的是财务。毕业后南下深圳找工作。我工作比较好找,这可能跟姓名有关。孔方后面加个兄字,我就不是人而是钱了。初次与周红线相识,我说我叫孔方,周红线立即大笑起来,说不如后面加个兄字,多有意思哈。我说大家是这么喊我。我每次去新单位应聘,老板总是问,你叫孔方。我说是的。老板说,不如后面加个字,孔方兄。我说大家是这么喊我。老板大笑,说你明天就来上班吧,你来了等于钱来了,财务这专业也学得好。不是我骄傲,大深圳打工这十多年,换了很多公司,都是我炒老板。有的老板望着我离去的背影,会伤心欲绝:这小子走了,会不会钱也走了?不过,也得承认,大公司我进不了,我的文凭份量不够,但我不沮丧。我眼下这份工作,是2018年谋得的。我开车来此加油,见墙上贴着招聘启示,招行政兼财务。我正想换工作,前份工作干得很不爽,况且此份工作一月多有五百块钱。我前去应聘,过程与之前一样老调。老板问,你叫孔方。我说是的。老板说不如后面加个字,孔方兄。我说大家是这么喊我。老板大笑,说你明天就来上班吧,你来了等于钱来了,这岗位很适合你。我来加油站上班后,加油站的生意果然大有起色。老板哈哈大笑,孔方兄不错哈,你来了果然带来了财运。我心里说,屁,财运也是你的,跟我没毛线关系。
我结婚有十余年了。老婆是在一家电子厂里认识的。她在流水线上做普工。她也是江西丫山县人,隔一个乡镇,东山坝乡。发现她是丫山人,我就决定追她。这是经过成本核算的。学财务没学到别的本事,就是学到了算成本,用老家的话说是算盘珠子拔得鬼精。丫山人嫁女儿彩礼不贵,比隔壁于都县要便宜一半多。可能也是同是丫山人的原因,只请了五回夜宵她便答应嫁给我。令我喜不自禁,这谈恋爱都省下不少钱哈。事实上她家真没要我多少彩礼。老婆说,欠下的债还不是要我们来还,我才不那么傻。村里人都说我是用最低的成本把老婆娶回家。婚后,我们很快就有了孩子。现在我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分别是九岁,六岁,三岁。老婆从生下第一孩子就没有出来打工了,就在家里带娃。这,有条件所限,也是经过成本核算的。家父在我十五岁时就从脚手架上跌下来跌死了。我能拿到这张大专文凭,全赖父亲的赔偿款。母亲身体实在太差了,她自己都需要别人照顾,所以,没有长辈来帮我带孩子,老婆只好放在老家。外面的生活成本实在太高了,如果把老婆带出来,孩子也要跟出来,那老婆就没办法上班,我这点工资根本不够开支。农村的生活成本低,老婆在家带娃,那三亩半责任田就不会荒废,稻米、蔬菜、瓜果她可以种到来吃,再养几只老母鸡,一个月有两千元足够开支了。眼下我月工资是五千五,留下一千给自己打零用,余下的可以存起来了。小孩读书也是个事,带到外面来,像我们这样的外来工是享受不到义务教育的优待,读私校费用太高了。在老家钱可以少花很多钱。虽然如今农村的教育水平实在太差了,但没有办法,只有看孩子们自身的造化了。
把老婆放在老家带娃,一切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做爱不方便。别人怎么样不好说,反正我对做爱这事特别有热情,说了也不怕你们笑话,我真的可以每天做一回爱,压根儿不用补肾的方子。打工生活单调,夜里回到宿舍,没什么卵事,脑子闪一下就闪到做爱上。我也还算年轻吧,身体里的荷尔蒙时常跑出来撕咬,搞得我很难受。各位,现在你们知道我的痛苦了吧?我不想找站街女郎,也从未找过。这也是经过成本核算的。站街女郎稍为年轻一点的找一回要二百三百,一个月算找十回,就会花掉二三千元。我一个月只有一千元零用钱,这哪够哈,难道自己不要花吗?另一个原因是害怕染到病,站街女郎多少男人睡过,风险系数太高了。要是惹上艾滋病,这辈子就玩完了。唯一最好的选项是找一个老公不在身边的女人做临时夫妻。外面很多男人都这么做。可是我一直未能找到。可能是我长相不佳,身上又缺钱。看着别人手牵着手一副恩爱得不得了的样子,我就妒嫉得要命。我怎么这么命苦?
看来,做爱只能跟老婆了。出于这种原因,我咬了咬牙,2017年从二手市场买回一辆小车,大众桑塔纳,最低配那种,很省油。自己有小车就很方便回家了,一个月或两个月把休息天调整到一起,开着小车回趟家,名义上看孩子,其实是想跟老婆做爱。第一次开着小车回家,老婆的眼神满是惊愕,有两种内容,这时候你怎么回来了?借了谁的小车?真会摆阔。我告诉她这是自己买的,她立即尖叫起来:摆什么臭脸?败家子。入夜,哄孩子们睡着后,我抱着她说,还不是想你吗,有一辆小车方便。老婆一脸嫌弃,说有什么好想的,老夫老妻了,再说,多烧钱哈,败家子。她虽这么说,并没有拒绝我的求欢,但只是躺在那儿,像一具硅胶娃。我老婆什么都好,就是对做爱缺少热情,不知是不是性冷淡,自从结婚起就没有热情过,当然我要也不会拒绝,仿佛那事儿只是例行妻子的公事。我有点沮丧。回趟老家有七百公里,过路费加油钱往返一千五百多,这爱做得成本太高了。所以,我一个晚上会要她两回。老婆很是厌烦地说:你怎么还要哈?我说,多爱一回,平均费用就会降低一点。老婆骂道:你神经病呀,回来干嘛?浪费那么多钱。我不是神经病。我是学财务的,知道算成本。我下载了哈罗出行APP,每次回家,就去网上捞几个顺风客。捞上四个,基本不亏,还有点赚,但这种情况很少。每次回家,少则亏两三百,多则亏七八百,一千元是上限。有一次,回程放空,亏了我一千多,心痛死了,害得我连几个月欠债过日子。从成本核算的角度来说,还是在外面找个临时老婆合算。所以,我满脑子又在想这个事了。只要身边出现年龄相当的新女人,我都要去打听,她老公跟出来了没有,再权衡一下,是不是我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