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情感的感知来自于回声,当交往的空间逐渐缩略时,也许你会爱上列车上偶遇的男子,因为他的邀约,来到他在港口的家,迷失在温情之中。最初,怀着深沉的爱意与宽容,恋上他的一切,而后却发现自己依然过分在意情感中的瑕疵。《机缘》中朱丽叶(电影中的胡丽叶塔)的故事开端若如此浅显,就不可能展现门罗笔下女性的挣扎和困境。
那时,在疾驰列车的红色座椅上,朱丽叶的阅读被树枝划过车厢之声打断,窗外风雪不断,这时走过来一位男子询问可否坐在对面,感受到朱丽叶的冷漠后又问“您不愿意说说话吗”,确实如此,朱丽叶抱歉地走到其他车厢,也因此遇见了埃里克(电影中的佐安)。停站之后,那位男子再没有回到座位上,紧急刹车时朱丽叶以为是撞到了之前见到的麋鹿,然而是对面的男子卧轨身亡了……
佩德罗-阿莫多瓦将门罗短篇小说《机缘》、《不久》、《沉寂》拍成电影《胡丽叶塔》,籍由胡丽叶塔写给女儿的日记,袒露了心中始终重负的往事,讲述相逢、爱恋、生死离别几乎用尽了胡丽叶塔的心力。因此,她曾是阿德丽安娜饰演的充满生命力的女子,又是艾玛饰演的渴望得到宽恕与重生的女子。
胡丽叶塔后来的男友说,你的生命里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不愿意与人分享。重要的事情不只是失去女儿这一件,而是无数重要的事情缠绕一生,对身旁生命消逝的愧疚感,形成无法透露、逾越的障碍。列车上的陌生男子,如果当时倾听一位意图走向尽头的人诉说,是否可能挽留他活下来?如果不那么决绝地对待丈夫,他必然不会在暴风雨中出海捕鱼,将残存的躯体留给世界。对于曾悉心照料自己的女儿,如果那些年能敞开心扉诉说苦楚,女儿怎么会决意把过往的生活完全抛弃?而对于母亲,那个近乎镜中的女人,如果能多一些温情照顾,也许她离开人世时会倍感安慰。
深爱的人从生命中消失,一定是与自己有关,然而,也与这个世界的运转机缘紧紧相联。在女儿离家时候,胡丽叶塔眼前闪过两个眼神,那是与陌生男子、丈夫的最后一次对视,与此时女儿一样,预示着就此告别。
人的一生有多少次离开的机会
大海在召唤她,即使没有羽毛、翅膀,
凝视中的鲸鱼湾时而宁静时而狂暴
给过她甜蜜的生活,也赠她以最沉重的痛击
如果没有艾娃,一切悲剧就可以避免吗?我想起艾娃创作的黄铜雕像,裸身、抽象、沉重,却赋予它们一身的粘土外层。她是佐安与其病故妻子的老朋友,难道不是她的爱支撑着佐安、直到他遇见了胡丽叶塔?生命如此错综复杂,艾娃的爱也许是佐安生命中的一束光、一种艺术式的眷恋。研究古典文学的胡丽叶塔应该能理解这样一段关系,并坚定地相信丈夫对自己的爱。只是在看到父亲与女佣的亲近关系引起母亲的痛苦,在为母亲感到悲伤的时候,她感受到自己不可理喻的嫉妒,她痛恨自己的丈夫与艾娃的关系,并因此推开佐安,置他于痛楚的暴风雨中。后来,艾娃与胡丽叶塔惺惺相惜,她们不再提起共同爱着的男人。
她们谈起消失不见的女儿安提亚,胡丽叶塔因此知道了女儿为什么要离开她。原来,安提亚当年回到鲸鱼湾,已经知晓了父亲是因为与母亲吵架才出海导致死亡的真相,但是她依然默默地照顾失魂落魄的母亲,直到母亲渐渐从悲痛中复苏。相依为命的生活中母女很少交流,因为父亲的悲剧永远是彼此的心结。安提亚早就想超脱这个束缚了,在清修地,山谷像摊开的充满怜悯的手掌,让她第一次认同自己的情绪,让她第一次看见了人生还有其他可能,心觉醒的那一瞬,女儿永远地出走了,连同她的母亲、至爱的朋友、马德里的全部生活。她逃离了母亲和过往,我们不曾听到她说过什么,也不知道她对于母亲的评价,她甚至不是父母生活的见证者,但却是亲身体验痛苦的感受者,她有这样的自由,选择另一条路。
影片的开头,优雅的胡丽叶塔从失去女儿的悲伤中走出来,但是与女儿旧交贝娅的街头偶遇却让她再次坠入深渊,贝娅说曾在一周前偶遇安提亚。胡丽叶塔搬回曾与女儿居住的公寓,期望女儿会回到这唯一知晓的地点。“荒谬的希望,粉碎我构建新生活的脆弱根基”,抑郁之中的胡丽叶塔终于在写给女儿的日记上向她倾诉隐藏的往事。
“我只有这一个地址”,曾是多么温柔的来信,佐安说,多么希望在雨中遇见你,我的家就是你的避风港。“我只有这一个地址”,女儿的来信仿佛与之呼应,在影片的最后,失踪12年的女儿告诉她,因为9岁的儿子溺水死去,她能感受到母亲经受的失去儿女的痛苦。因此,生活着的母女还能再次相互拥抱,这是佩德罗带给观众的乐观与希望。
生命的相遇分别,无法以表象度量;错综复杂的内心苦楚,无法以沉默消解。影片中,当胡丽叶塔初次步入佐安屋子时,海湾那么敞亮地出现在窗前的一瞬,她充满惊奇地说,大海!墙上贴着海螺和帆船图案的瓷砖,那是快乐的;而在重新搬入与女儿共同居住过的公寓,通过那扇窗,她又望见了女儿在窗前眺望的身影,公寓墙上的咖啡色花砖隐忍而沉重,那是不堪回首的。在情感关系里,如果能敞开交谈该多好,就像初次邂逅时,胡丽叶塔告诉佐安,很自责没有陌生男子说说话,而他安慰说,你没有做错什么,他不会因为你的举动改变自杀的想法。人与人的隔阂不是一条直线,它们是一个圆,逐渐缠绕,只有一层层地通过它们,才能够变得健全。
对于佩德罗-阿莫多瓦来说,这部电影没有魔幻也没有浓郁情色,却通过女人的一生,展示了生命的神秘与脆弱,以隐秘的神经,牵动人生起伏。当胡丽叶塔讲述完这一切,片尾曲唱着“若你不离我远去,你会看见真实的我”,我们如释重负,其实她不应该背负这么多年的愧疚和罪恶感,她本可以对女儿说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