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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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来得有点突然,猝不及防,女人半天没缓过神来。她想表达自己的悲伤,表达自己的愤怒,潜意识里努力地调动了所有的情绪,却发现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如果有一面镜子摆在面前,她一定要对着镜子看看自己的表情。其实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脸上的表情会是多么难看,肯定是男人最讨厌的一副死灰样。“死猪不怕开水烫”是男人经常用来咒骂她的,她倒真的想看看,从自己的脸上,真能看出死猪的模样来吗?
“来朵,来朵,淡定,振作起来。”女人在心里暗暗对自己发着狠,上下牙齿却是拼命地打颤。该死的花落水,老娘跟了你十几年,到头来一场空?女人想大哭一场,却发现眼里没有泪水。她拼命想挤出一滴眼泪来,没用,反而是不自觉地冷笑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女人发现自己不会哭了。以前和男人吵架的时候,气极了伤心了,还会哭。现在,她的泪腺就像他们的婚姻一样,早已经在天翻地覆的争吵后,又进入长期的冷战,不知不觉变成了一条干涸的河床,她努力挣扎不过是一条鱼干罢了。
照片是来朵在花落水的朋友圈看到的,虽然有其他同学做掩护,来朵还是一眼就能从十几个人的合影里找出了那个女人。女人也不再年轻了,和二十年前的照片比起来,现在稍微胖了一些,显得更丰满更有女人味了。来朵不自觉地盯着照片上的女人看了好久,女人染成咖啡色的长头发烫成了大波浪卷随意地披在肩膀上,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米黄色的大衣显得落落大方,一条淡黄色的丝巾系在胸前韵味十足,一看就是那种有情调的女人。照片里,女人和花落水挨得那么近,他们的手竟然牵在了一起。
来朵下意识地扯了扯自己的休闲服,心里顿时涌起无限的悲哀,年过四十的女人,早已经从心里承认自己是豆腐渣了。
2
花和谷和花小谷正在上网课,疫情不只是改变了他们的生活习惯,也改变了孩子们的上课方式。
来朵打开客厅茶几的抽屉,拿出从朋友圈高价购买做工粗糙且单薄的一次性口罩,买的时候说是越南进口的三层蓝色医用口罩,防水防湿防病毒,到手时真想骂人。一股难闻的味道且不说,光是口罩的带子粘贴不牢,稍用力就脱掉,她不得不每个口罩都自己用针线再加工一次。这口罩也是贵得离谱,薄薄的一层纸标上医用口罩就可以卖八块钱一个,质量却比她工厂里车间工人防尘用的一次性劳保口罩还要差,而那些劳保口罩年前八块钱可以买到一百个。有什么办法呢,就连这三无产品的口罩也是靠抢才能买到。人家说了疫情期间,特殊情况,你不要别人要,呛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没有口罩出不了门,先不说进出小区了,这个城市的每个路口、大小商场门口都写着不戴口罩禁止入内,戴口罩已经成了这个春天的标配。
谁说小猫不通人性,两只小猫见她戴上口罩,立即知道她要出门了,争先恐后的堵在门口让她哭笑不得。才半岁的小猫正是好奇心最强的时候,每天都眼巴巴地趴在门口张望,真想出去呢。有一次一不留神,白猫和黄猫就在她眼皮底下溜出家门,她浑然不知,等发现的时候小猫早已经不在门口走廊。猫咪是孩子们的宝贝,花和谷和花小谷急得网课也不上了,兄弟俩哭着爬楼梯一上一下寻找小猫。
小白是在顶楼找到的,小黄已经顺着楼梯走到车库里,两只调皮的小猫溜出家门,竟然没有在一起出逃,而是一上一下顺着楼梯跑了,这让她想起了那两只养了三年的鹦鹉。
花小谷在小区门口的花鸟店看到了笼子里绿的花的鹦鹉就走不动了,非要养一只,卖鸟的告诉他可以回家教它说话。她本来只想买一只,花小谷不干,非要两只,说要买一只送给花和谷。花小谷的小心思她明镜似的,他是怕只买一只花和谷要和他抢了。家里两兄弟,每次买东西她都会成双成对的买。店家说一只太孤单,就两只吧,两只打八折,还送一个鸟笼。
鹦鹉没有学会说话,后来她才知道,并不是所有的鹦鹉都可以教会它们说人话。她甚至想去找店家理论,每次进出小区从店家门前经过,店家都笑盈盈地和她打招呼,她便没说出口。后来花小谷又在店家那买过无数稀奇古怪的小动物:金鱼、乌龟、兔子、小鸡、小鸭、蚕宝宝……真是应有尽有,凡是能吸引孩子眼球的,店家都能弄回来放在店里向小朋友们兜售。
花小谷选的鹦鹉一只是纯绿色的长尾羽毛,另一只是有黑色斑点的绿色长尾羽毛,一公一母。花小谷的心愿是养个一年半载就可以孵出几只小鹦鹉来,那两只鹦鹉却没有如花小谷的愿,没发现有啥亲密行为,天天打架倒是真的。
自从养了小猫后,阳台的鹦鹉笼总是被小猫虎视眈眈地盯着,来朵早就有要将鹦鹉放生的想法,无奈花小谷不同意。
鸟笼不知道是谁打开的,花和谷说是花小谷打开的,家里就数花小谷最小,除了他还会有谁干这种无聊的事吗?花小谷眼睛红肿着否认,他是真的不舍得那两只鹦鹉呢,每天放学后都逗一会,当宝贝似的。花小谷是个细心的孩子,生怕鹦鹉没吃的,攒了钱就去店家那买带壳的小米,鹦鹉最爱吃带壳的小米。如果不是养鹦鹉,他们永远也想象不出来,鹦鹉可以将带壳的小米剥得一干二净,到最后只剩下一碗壳,不仔细看还以为满满一碗还都是小米呢。
世间万物都有他存在的道理,别说是一只鸟,就连一朵花,普通的人又怎能完全理解呢?来朵读书的时候写诗,大学毕业从成都到深圳打工频繁换了几个工作后,现实了不少,诗歌早就不写了,诗人天性的多愁善感和忧郁气质却一直伴随左右。
先是那只公的鹦鹉看到笼子门打开了,小心翼翼的围绕着鸟笼门跳上跳下,跃跃欲试又胆小谨慎。她不知道这些鹦鹉是从小就被关在鸟笼里还是被捉卖后才关在鸟笼里的,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发现鹦鹉只会跳,不会飞。花落水奚落她道:“鸟笼这么小,怎么飞?”后来换了现在这个大笼子,鹦鹉果然会飞了,在笼子里飞来飞去好不热闹。这个还不是普通的鸟笼,是花小谷养兔子的大笼子,那只买回来时巴掌大的小兔子,不到半年长到五六斤重,每天要吃掉一整棵白菜,没完没了的要清理兔笼,阳台上兔子的屎尿味臭气熏人。花小谷还爱将小兔子放出来在阳台客厅里散步,兔子爱打洞,差点没把布艺沙发打出一个大洞来。来朵没有和花小谷商量就将大白兔送人了,送给了邻居的女孩。花小谷和女孩还是好朋友,两人经常在小区的草地上带小兔子玩,女孩爱极了小兔子,从家里拿青菜叶到草地上喂小兔子,和花小谷一起拔草塞到小兔子的嘴里。
花小谷放学回家发现小白兔不见了,哭闹了一晚上,她差点就动了恻隐之心,要去找小女孩把小兔子带回家。她一想到每天没完没了的要照顾小兔子的吃喝拉撒,一点也不亚于再养一个小孩,就强忍没有妥协。花小谷红着眼睛问:“他们真的会善待小兔子吗,不会炖肉吃吧?”她想起小女孩那纯真的笑容,狠狠地点了点头安慰花小谷:“人家喜欢小兔子,肯定会照顾得好好的。”但那天晚上,她却做了一夜的噩梦,梦见自己变成了小白兔,被人追赶无处逃身,花落水被她吵醒,埋怨道:“没事找事。”
那以后,她和花小谷在小区里玩时,再也没见过女孩和她的爷爷奶奶,也没见过兔子,她不知道他们是搬家了,还是再也没邂逅。很多年过去了,她还会想起那只小白兔,还会想起那天晚上花小谷撕心裂肺的哭喊,心中似乎有许多的小兔子在奔跑。
鹦鹉算是给花小谷的补偿。兔子是安静的,鹦鹉却从来不安静,在阳台上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半开着的鸟笼虽然不是很大,但足够鹦鹉逃生。公鹦鹉啼叫声因为兴奋变得激昂。她正坐在阳台的秋千上打盹,迷迷糊糊中被鸟鸣声吵醒了。睁开眼,吓一大跳,那只公鹦鹉已经穿过虚掩的笼门,此刻正在鸟笼上空盘旋,那只母鹦鹉隔着笼子仰望自由的公鹦鹉,烦躁地啼叫。
花小谷网课课间休息,走出客厅到阳台逗鹦鹉玩,看到已经飞出笼子的公鹦鹉,吓得要尖叫,来朵赶紧把食指压在嘴唇上“嘘”了一声,朝花小谷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花小谷看了妈妈一眼,急得两手要扑向公鹦鹉,公鹦鹉看到花小谷走近,立即警惕地向外飞,飞出阳台外一两米远后向邻居家的阳台飞去,花小谷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花小谷毕竟是个孩子,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宠物飞走,急得直跺脚,嘴里学着鸟叫,还一个劲地朝公鹦鹉招手。公鹦鹉从邻居家的阳台又飞回,在自家阳台上家旋转飞翔,并不舍得离开。来朵看出来了,公鹦鹉是舍不得丢下母鹦鹉自个儿飞走。花小谷转身回客厅叫了花和谷,花和谷初三了,虽然是网课,却排得满满的,老师一拖堂,基本下课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初中最后一个学期了,学校老师盯得紧,在深圳中考的压力比高考还要大。
花和谷上了一上午的网课,眼睛有点不适应阳台的灿烂阳光,揉了揉眼睛,来朵示意兄弟俩都到她身边。家里的阳台很大,放的是双人秋千,兄弟俩瘦小,双双挤在妈妈身边坐下。没有人吱声,都盯着那只公鹦鹉呢,特别是花小谷,紧张的小手都出汗了。
公鹦鹉又飞回到母鹦鹉身边,隔着笼子互相打理了一下羽毛。来朵第一次见爱打架的两只鹦鹉也会亲热了,母鹦鹉在笼子里很激动,跳上跳下,一个劲地想把头挤出小小的鸟笼缝隙。公鹦鹉在笼子外焦急万分,飞到虚掩的鸟笼门口,叫着唱着,但母鹦鹉却没明白,只顾自己乱撞乱跳。有好几次,来朵在心里都替那只母鹦鹉着急。
她没想到公鹦鹉竟然做出了一个令她感动的壮举,公鹦鹉在鸟笼门口犹豫了一会后,从半开的笼门那又钻进鸟笼里。花小谷和花和谷也看呆了,兄弟俩都没动,倒是来朵一直拿着手机录视频。
公鹦鹉和母鹦鹉打了招呼,又迅速熟门熟路的钻出鸟笼,这回再笨的母鹦鹉也知道从哪钻出去了。母鹦鹉紧跟在公鹦鹉身后,逃出了鸟笼。逃出鸟笼的鹦鹉在阳台的几盆植物旁徘徊。那只母鹦鹉似乎早就对那盆过年时买的蝴蝶兰情有独钟,逃出鸟笼后就飞向蝴蝶兰,公鹦鹉飞在它身旁叫个不停。母鹦鹉就像少女一样爱花,对蝴蝶兰欣赏不够似的,小嘴轻轻地啄了啄花瓣惊喜地啼叫,公鹦鹉在阳台上空一声声呼唤着它。两只睡在客厅沙发的小猫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阳台,看到飞出笼子的小鸟,惊喜万分,敏捷地扑上去,好在母鹦鹉机灵,展翅向阳台外飞去,虚惊一场。
她以为两只鹦鹉会成双成对的一起逃走,逃回大自然的怀抱里。他们家挨着深圳大沙河,这几年市政府在治理河道上下足了功夫,河水不臭了,早上沿着河边散步倒是鸟声阵阵。方圆五公里内有好几个公园,从阳台上远眺还能看到海,她倒不为小鹦鹉逃生后担心,它们本应属于大自然。但很快她的心就揪紧了,那一公一母的鹦鹉才飞出阳台没多远就分道扬镳了。那只公的朝河道的方向飞去,那只母的太任性,没有跟上公鹦鹉,朝了相反的方向,那里没有河没有公园,只有玻璃幕墙高高的写字楼,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那母鹦鹉怕是被这光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