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我曾无数次在追寻文学的路上苦苦挣扎,期待有一天梦想能石头开花。
一
不知不觉间,从2006年初中毕业来到深圳打工已是十五年了。这十五年是怎么过来的?十五年来,深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我有哪些成就?夜深人静的时候,想着这些事情,回顾过往的路,从未成年的童工到年过三十的青年,这十五年可是未见收获。这么一想,就有了惭愧,就有了汗颜。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自己笔耕不辍,尽管未在文坛取得重大成就和影响,却也发表了百万文字,用一支笔实现了工厂员工到深圳公职人员的转变,算是用笔改变了命运。
2006年六月,我从家乡的中学毕业了。暑假的时间里,当大部分同学都在煎熬,都在期待自己的考试成绩时,而我却一点也不在乎。因为读书与打工,突然之间就成了我面前将要选择的两条路。它们在我心中,都是重要的。读书吧,或许更能改变跳出农门的命运,然而一贫如洗的家境实在是不允许的;打工吧,是向现实生活的妥协,也许,就这样卑微一生。
从记事起,父母就性格不合,只要在一起,他们就三天两头吵架、打架。父亲经常在外打工一年却没有一分钱回来,母亲就在家里种田种地。她身体不好,可以用疾病缠身来形容。母亲几乎天天吃药、打针,甚至打吊针。很多次,母亲与死神擦肩而过。我们兄弟读书的钱,都是靠卖豆子、花生换来的,或者摘山苍子、金银花去卖。每次开学季都是母亲愁眉不展的时候,去哪里弄一笔学费呢?就这样将就着,哥哥读完了初二的上学期。到了下学期开学,他如论如何也不肯再去了。因为年龄还小,外面的工厂根本进不了,他只好在家乡打临工,织篾片,一天下来,不管吃住,才挣七八块钱。十五岁那年,他决定去深圳打工,因为还未成年,于是借了同村一个人的户口本办了身份证,就这样来到了深圳。哥哥的打工,让家里的开支减少并且收入增加了,让我们家的经济条件稍微改善了一点,至少,我的学费不用操心了。那时候,我读初中的学费、住宿费、餐费,加起来都到了一千七八百块钱一个学期了,而哥哥最高的月薪才一千二百块钱。初中三年,我的学费是哥哥资助的。
我初中毕业那年,哥哥结婚了。他懂事,知道自己家庭条件不好,很难在本地娶到媳妇,于是在外打工就找了对象。因为这个原因,我不想再拖累他。之所以还在家里等待,主要源于一种不甘心,我想知道自己是否考上了高中。一个多月后,家里来了三封录取通知书,一是衡阳市某卫校的,一是衡阳市某职业高中的,一是衡阳县第五中学。相对来说,读第五中学,接下来还将继续读大学,那将是一条漫长的路。读卫校和职高,也许两三年后就可以参加工作了,回报会更快一点,但是我都没有选择。生活往往就是这样,你没得选择。当我把外出打工的想法告诉母亲时,她没有震惊,也许在她心中,她知道我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她只是郑重地问了我一句:你确定了吗?母亲是不希望我将来后悔。我说,我决定了,不读了。
母亲沉默了一下,追问了一句:将来可别后悔啊。我郑重地点了点头:好,绝不后悔。母亲转过了身子,不再说话。那一刻,我感觉自己长大了。那是我决定自己命运的关键一步。
没过几天,我和已经大学毕业的堂哥一路前往深圳公明。对于我的到来,哥哥很意外。那天晚上,他请我们吃饭,并给我们找了旅馆落脚。在吃饭的时候,哥哥说,你还是去读书吧。这工作,不适合你,你将来会后悔的。
那天晚上,我没看到嫂子,就问嫂子去哪里了。哥哥说,嫂子怀孕了,在南宁的娘家待产。听到这个消息,更加坚定了我打工的想法。我说,人都来了,还能倒贴车费回去吗?
哥哥所在的工厂就在西田社区第二工业区,比较大,有五百人左右,在南方,算是中型企业了。哥哥在那里做管理,于是在第二天就帮我们办好了进厂手续。厂区和宿舍连在一起,把行李搬进宿舍后,我站在阳台上,听见生产车间传来机器的轰鸣声,看着工人们忙碌的景象。我心头一颤,明天,我就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了。
第二天,我穿上蓝色的工衣,戴上白色的帽子,走进了生产车间。哥哥怕堂哥和我初来咋到什么都不懂,就把我们安排在他们组上。他是机印组的组长。车间里到处是刺鼻的气味,老板为了省钱,除了在有客户来访或者环保部门来检查的时候才让工人们戴上口罩,平时连一个普通的口罩都舍不得发。其实,南方的天气很热,很多人也不愿意戴口罩。丝印需要注意卫生,如果油漆脏了或者丝印物品的表面有灰尘,那将严重影响丝印质量,所以,吹尘是丝印必不可少的一道工序。记得第一天上班,我就被安排在吹尘。吹尘是一份轻松的活儿,只需要一按手中气枪的开关,强大的气流就汹涌而出,粘在表面的灰尘就不由自主地离开了丝印物。我想,原来打工这么好玩,就这么干一天,吹一下灰尘,就可以得到几十块钱呢。那时,深圳的底薪是七百块钱一个月,一个小时才四块两分钱。那时的我,是知足的。工厂不按劳动法,不管正班还是加班,都一个价,而且几乎每天都工作十二个小时。两分钱我就省略了,我想,这一天就是四十八块钱,扣除八块钱生活费和住宿费,还有四十块钱,要是一个月不休息,可以拿到一千二百块钱啊。我想,外面的世界赚钱太容易了吧?
事实上,我很快就尝到了打工的苦头。那个厂除了过年放三天假外,平时几乎没有一天休息时间。就是端午节、中秋节等国家法定节假日,能晚上不加班就不错了。随着进厂时间越来越久,哥哥给我安排的工作难度也越来越大。他有意把我培养成一个技术骨干,最后培养成管理者。
他开始安排我开丝印机了。把产品放到模具的定位里,一踩脚踏,模具迅速合拢,然后上升到网板的高度,丝印物就与网板有了亲密接触。网板迅速运行,上面的胶刮下压,网板运行到尽头,产品也就印了一圈。这时候,模具迅速下降、松开,操作者就需要把右手迅速伸过去,把产品接住,否则产品掉在地上,就坏了。其实,这个工作并不难,主要是我的动手能力一向不理想,我很怕自己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就随着产品转一圈了,那等待的将是手指被辗压的命运。虽然不如五金冲床那般吓人,但也可以让人皮开肉绽。我就亲眼见过一名操作者一个不慎,手掌从刮刀下面辗转而过,虽然没有毁掉一只手,但也五指鲜血淋漓。我一向胆小,面对这样的机器特别害怕,只有等到机器完全停下来才敢伸手去拿产品,然而模具在下降的过程中,会自动松开,要想产品不掉,就需要用手顶住模具。如此一来,一个小时丝印不到两百个产品,比起人家一个小时七八百个的产量,就有了天壤之别。
任何事情都有一个过程。接触多了,我也就不怕了。慢慢地,我开始会调试机器了,碰到技术上的事情,也会解决了。哥哥让我当了技术员,工作相对轻松起来。工厂的生活枯燥得很,每天就是上班、吃饭、下班,而且根本没有假期,好不容易放一天假,大部分人都是躺在宿舍睡大觉。绝大部分打工者根本没有感觉到这是一种悲哀的生活。幸运的是,我从小养成了阅读的习惯。在工业区,到处是书摊,摆放着武侠小说、穿越小说、打工类杂志,我尤其钟爱打工类型杂志,那是打工人的代言人。在这些杂志中,最出名的就是《江门文艺》了,那一篇篇小说、一个个故事,分明就是我的故事,分明是我的亲身经历,我完全感同身受。我把《江门文艺》杂志每期不落地买回来阅读,阅读多了,我知道了很多打工者走出工厂的故事。比如周崇贤、王十月、曾楚桥……他们通过写作,走向了编辑、记者、文案、白领,甚至作家。原来,人生还可以用笔改写命运。
我开始对自己的工作产生了怀疑。我要在工厂这样干一辈子吗?十年后、二十年后,还这样干下去吗?一个人,一旦对某件事情产生了怀疑,其信念就迅速动摇乃至坍塌。我对自己说:我要像他们一样,逃出工厂。可是我没有学历,不会电脑,拿什么去逃出工厂呢?
唯有写作。
二
那是2007年年底,也就是打工一年多后,我开始写作了。现在回想起来,我的水平实在是太差了,尽管我是班上的作文尖子,然而写出来的千字文都不理想,我满怀激情地写出了一篇篇稿子,然后工工整整地誊写好,又邮寄到《江门文艺》《大鹏湾》《打工族》等杂志社去。从此,我开始了漫长地等待,每次路过保安室的时候,都要去看看是否有我的信件。结果不言而喻。有一天,哥哥给我带来了一封信,是《江门文艺》杂志社来的,我心头狂喜,难道是好消息来了?我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件,是编辑雪月老师给我的一封手写信,大意是,作品拜读,不适合我刊,继续努力。多年后,当我成了一名颇具经验的投稿人时,才知道“不适合”不过是编辑照顾作者面子的一个托词。因为有了雪月老师的鼓励,我又有了信心,开始继续投稿,没过多久,我又收到了《佛山文艺》副主编王薇薇老师给我的退稿信。在那个电子邮件逐渐普及的年代,手写投稿越来越少了,编辑部也开始无纸化办公。再后来,我没有收到什么杂志社的退稿了。报纸杂志几乎普遍形成了共识:能用则用,不能用直接处理了,不退信。
几次投稿失败后,我看到《大鹏湾》杂志有一个写作函授班,只需要198元就可以学习半年,还能赠送半年的杂志。招生启事承诺:每稿必复。同等水平下,学员的作品优先发表。我仿佛看到文学的圣殿向我伸出了手,那是一片神圣的文学之光。与其临渊羡鱼,不如归家织网。我毫不犹豫地报了名,在2008年的三月进入了杂志社的函授班。很快,我收到了杂志社寄来的学习资料。我的指导老师是西漠老师,他为人谦虚,古道热肠。对我的每一篇习作都耐心地加以指点,每篇作品的不足之处,他都用红笔作了标记,并在新一期的杂志中,一并寄给我。2008年的六月,也就是2008年第七期《大鹏湾》杂志上,我发表了处女作。那时候,我没有电脑,也不会用电脑,都是用手写投稿的,所以,根本不懂网上搜索。查询自己是否有发表文章了,全靠去报刊亭查阅。所幸的是,我只给几家刊物投稿,那些刊物都是附近报刊亭能买到的。那天加班回来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深圳正值汛期。我一定要去书摊看看。哥哥说,今天就算了吧,路上的积水都快到膝盖了。那次,我特别地执拗,非去不可,好像有什么重要东西在等着我。哥哥无奈,只好和我一起去了。到了书摊,我把新一期的《佛山文艺》《江门文艺》《西江文艺》《西江月》《打工族》《大鹏湾》一一翻开,最后在《大鹏湾》杂志上看到了我的名字。西漠老师帮我改了题目,内容也做了些微的修改。尽管是一篇四百字的豆腐块,我却欣喜若狂。这可是我的处女作。我差点没跳起来告诉全世界,我发表文章了。虽然我知道西漠老师过几天就会给我邮寄杂志,但还是花了两块五毛钱把杂志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