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职不久的小护士李雅丽在傍晚六点的时候拎着药箱到中心药房取药。这个时候正值医护人员上下班交接的高峰期，医院的通道上行人来人往，李雅丽走得小心翼翼，因为谁也不知道你不小心碰撞到的某个相貌平凡的人会不会是某个学科全国闻名的医学专家。

虽说刚入职，但是李雅丽实习的时候也是在这家医院，所以对路径跟取药程序都是轻车熟路，很快就把药取好了，正准备着返回科室。在中心药房旁边的楼梯口，李雅丽突然被叫住了，她回头一看，看到站在她面前的是之前实习的时候带过她的刘老师，现在应该改叫刘护长了——不久前医院领导换届的时候同时各个科室的医护负责人也同时进行了选举，她就是在那个时候当上了护长。

“刘老师，您好！”李雅丽还是习惯性地叫了“刘老师”，随后她又补救般地又叫了一声“护长”。

刘护长冲她淡淡地笑了笑，也没说什么，慢慢地走到了李雅丽的前面，然后像是领着雅丽下楼梯一样，李雅丽就跟在刘护长的肩膀后面走着。刘护长这个时候穿的是便服，一条蓝色基调的碎花裙，显得她的皮肤特别白，雅丽猜她大概是准备下班回家，便开口问：“护长，您这是下班准备回家吧。”这回，她纠正了自己的叫法。刘护长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点了点头，转而，她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小李，你今年是留在了我们医院吧，留的是消化科？”

被护长突然这么一问，倒让李雅丽有点吃惊：她没想到护长竟然会对她的事情这么上心，忙不迭地点头回答说：“是，是的……”

“那你得好好工作，争取到时候的转正考试顺利通过啊！”刘护长一边走一边说，她走得很慢，李雅丽以为她是故意放慢了脚步等自己，于是加快了两步，跟她并肩地走着。接着她听见刘护长继续说：“那你以后可就算是真的成为一名护士啦，”刘护长顿了顿，眼睛瞄了李雅丽一眼，“真年轻啊！以后还是要慢慢熬的，毕竟做护士不是一个轻松的职业啊，想想每天上班，既要跟医生打交道，又要跟病人打交道，这其中哪里出了差错都不行，所以以后做事可不能大大咧咧的，要细心、耐心！做操作的时候，比如给人打静脉或是处理大小便的时候也要学会保护好自己，别那么年轻就弄个感染——那可对不住你的父母！”

对于刘护长的教导，李雅丽听在心里，想着，这应该是像刘护长这种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老人”最深的体会吧。李雅丽何尝不知道做护士的辛苦，想当初自己的高考成绩不算太好，只能上个专科，家里又没有钱支持自己复读，也没有后台以后替她找一份好工作，于是她就自作主张地选择了读护理专业，因为她听说护理专业相对来说找工作还容易些。学习、工作了以后才知道做护士的艰辛，想想别人放假回家的时候她们总是要值班，白天人手多的时候都像打仗一样，每个人都忙个不停，要是遇上倒霉的夜班，那更不得了，整个病区就那么一两个护士，事多的时候整个病区来回跑个不停，病人按了呼叫铃以后去慢点就肯定招骂，哪有人能够体会她们其中的无可奈何啊！再说她们的工作，每天除了新收病人、给病人办理出院这些本来就耗时间、精力的事外，还得及时处理医嘱、完成操作，不然可能会影响病人的诊疗，手上碰的可都是病人的分泌物，先别说粪便、尿液这些正常人都嫌脏、看不不愿看的东西——虽说李雅丽是农村来的孩子，但是怎么说也是一个花季女孩，总希望自己漂漂亮亮的，哪个希望自己每天跟这些东西打交道啊——其实最脏的是血，新收的病人你可不知道他有没有乙肝、丙肝、梅毒、艾滋什么的，要是不小心扎了手指，那可是一辈子就毁了！

还真的就是刘护长说的那么一回事。李雅丽想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刘护长，心里满是感谢。刘护长似乎看穿了她的心理，笑了笑，说：“慢慢来，我也是从你这个阶段走过来的，”笑容一下子又黯淡了下去，“我不知不觉都干了二十多年临床了，跟着这家医院从一家卫生院发展到现在的大医院，深圳也从小渔村变成了现在的大都市，二十多年来每天像牛一样干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后来慢慢习惯了才觉得没那么累。”李雅丽听着护长的话，她忽而想到自己要是需要维持现在这种状态二十年的话，她估计自己会疯掉的！她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做些什么，还会不会继续做护士？还是找个人嫁了以后就留在家里相夫教子？应该说，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活在当下嘛——这才是年轻人应该用的态度。刘护长这一路走来所经历过的艰辛肯定是她无法想象的，期间是需要多大的勇气跟毅力啊。这么一想，李雅丽心里更加佩服她身边的这个人了。

“有没有交男朋友啊？”刘护长突然又问。这时候她们已经走到了楼下，住院大楼也是在往医院大门的方向，两人还是并肩地继续走着，过道上的行人比来的时候要少了许多，但仍有不少嘈杂的声响。李雅丽开始的时候没听清刘护长的话，只听见她又重复了一遍，李雅丽才不好意思地回答说：“没有呢，没来得及找！”

“那你得留意留意了——想当初我也是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认识我老公的，谈了一年就结婚了，也算是早婚——但生孩子却是在结婚五六年之后——刚开始工作没适应，没想着要，后来想着要了，科室里还需要排队——要是一时间几个人同时怀孕了，那么科室的工作都没人做了——所以才拖了那么久，你现在找一个结婚算上来刚好。”刘护长对着李雅丽说。李雅丽听了以后，心里不是滋味。其实她在几个月前并不是单身，那个时候她还没毕业呢，男朋友是高中同学陈伟——一个在二本学校读金融的腼腆的小男生，毕业前家里人托关系在老家的银行找了个职位，他想要李雅丽跟着他回老家去工作，但李雅丽不愿意，再后来，男生以“家人不同意他们谈恋爱”为理由跟雅丽提出了分手。为什么不愿意回老家？李雅丽的理由也很简单：老家的医院的工资低。说雅丽势利也好，什么都好，但是她得每个月往家里寄钱啊，她必须保证每个月有足够多的钱维持她的生活和家人的生活。这些，或许陈伟都没有考虑过。

“我那小子今年都十八岁了——不得不说岁月催人老啊，六月份刚考完高考，小子考的分数还不错。”刘护长望着前方，表情写满了骄傲。李雅丽也衷心替护长感到高兴，那时候她心里想着：刘护长应该算是一个成功的女人了吧，可不是，事业有成、家庭美满。“那他准备报考哪间学校？”

“还没决定呢，不过他却说肯定不报医学院校——说看到我整天那么忙、那么辛苦，所以不愿意读医——这样也好！”刘护长说。李雅丽在她身边点头附和。

“随他吧，说是想读计算机来着，他爸爸也不给他提意见，让他自己做主。”刘护长继续说着。不知不觉两人已经来到了住院大楼下边，李雅丽停下了脚步，她是要跟刘护长道别。刘护长朝她点了点头，又还有什么要说似的，最后叹了一口气，说：“你去忙吧！”雅丽向刘护长说了声“再见”就转身准备上楼去了。快要上楼的时候她又转过头来望了一眼刘护长，看到她正朝着门口走，背影被笼罩在夕阳的余晖当中。

忽而李雅丽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雅丽吃惊地回头看，原来是同期的小朱，她应该也是刚好准备去药房取药，手里拿着空的药箱。小朱望着刘护长离开的方向，说：“刚才跟你说话那个是刘老师吧？”

“对，现在应该改称‘刘护长’啦！”李雅丽急着纠正她的叫法——刚才她自己就叫错了。

“你听说了没有？”小朱表情凝重地问。

“听说什么了？”

“关于刘护长的……”小朱的话语有点隐晦。

“刘护长怎么啦！快说！”李雅丽急了，看到小朱的态度，似乎是要说一些不好的事情。

“刘护长得了子宫内膜癌，晚期！上周刚在妇科肿瘤病区确诊的。”小朱神情忧伤。

“怎么会……看起来不像啊……”李雅丽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她回头再望向医院大门的方向，刘护长已经没了身影，可夕阳的余晖却依旧。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旁边的小朱也随着雅丽的目光看去，仿佛刘护长没有离开，还在原来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