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题记: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 在林荫路上不停地/
徘徊,落叶纷飞。--- 里尔克《秋日》
1. 出逃
吴勇催着女儿婷婷赶紧穿鞋,去地库取车,带她去下午的培训班。门一关,妻子李敏尖声的训斥声留在了背后,他感到一阵的轻松,父女俩像在逃离一个剑拔弩张的战场。
李敏总是抱怨他们父女太“佛系”,不知道现在深圳中考形式的严峻,她对婷婷的升学的焦虑感很严重。现在的孩子中考升学,考一个普通高中比大学还难。在深圳这种地方只有40%多的学生能够上公办的普通高中,不然就只能去读职高,或者几十万一年学费的国际学校。这些数据,李敏天天都在念,吴勇的耳朵听得快起茧子。
他们不得不给婷婷到处报了学科的补习班,虽然住在南油这边的电梯公寓海景花园,吴勇还是给婷婷留了一手,报的班都在蛇口四海公园附近。不知是不是胎教在蛇口片区完成的,婷婷从小就在海上世界溜达,也很喜欢蛇口这一片。
车子开到四海公园附近,开进工业七路拐进公园路,他的心情就愈发的感到轻松与释放。婷婷幼儿园的时候来这边,望着车窗外参天大树已然绿树成荫,她就在车里欢呼:“我们来到小熊的百亩森林了,我们来到小熊的百亩森林里了…”
吴勇听到心情也有些童真一般的雀跃。当时婷婷在看一个迪斯尼的动画片,里面爱吃蜂蜜的小熊和好朋友粉红猪,跳跳虎们一帮动物家族住在百亩森林里相亲相爱。
她每次看着斑驳的树影投在车窗上,头脑里出现动画片小熊的画面。她的想象力和爱画画有点遗传自吴勇的文艺天赋。这种想象力也让吴勇感到安慰,他原本生活也随性,漫无目的,带娃也是开着车就说走就走。有时候周末李敏在家做饭,他带着婷婷开到了青青世界或者是大梅沙的沙滩让她挖一会沙。
婷婷最喜欢来的还是蛇口,从后海大道或是南海大道过来。近些年,路两边引种了密密的会开花的树,春节前是巴西引进的粉花风铃木,春节后是黄花风铃木,开花的时候,密密的真像一朵一朵的吊在树上的风铃。到了初夏,还有红遍深圳的凤凰木,凤凰木盛放时真像燃烧的火焰,花期长达数月,美到惊心,很多网络红人穿着汉服和婚纱在花下赶着花期拍照。花海成了城市的风景,人与花交相辉映,移步换景。父女俩到处游荡,他的小座驾成了这座城市里的一叶轻舟,载着孩子到处漫游,来蛇口这条路成了他们的秘密大花园,这就是吴勇给父女两人留的这一手。
这样和谐的亲子关系维持到初中,婷婷的数理化成绩就很快的塌方了。夫妻俩第一回参加初中的年级家长会,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主席台上的巨幕投影片滚动的播放着几百个学生在年级中各科的排位。排在前面的家长如春沐风,洋洋得意,高声的和邻居或是本班的家长打着招呼:“婷婷妈妈,你怎么现在才来啊?!王博洋妈妈,你来啦?学霸王博洋从小学三年级就由他的全职妈妈送着参加各种奥数培训班,全科都在补习。他的名字排在前十,他妈当然是恨不得“天下谁人不识君。” 排在几百名末端的家长们唯愿学校多功能厅里有个地洞,自己先钻进去隐身一会儿,等正式开会灯光暗下来就可以混水摸鱼。
开完第一次家长会,李敏就更加焦虑,婷婷的排名在全年级500个孩子中,排到300名上下,这妥妥的被甩在了前四成的学生之后。她不服气的亲自上阵辅导婷婷的数学。虽然自己是211大学毕业的本科生,给孩子讲起数学来,从小学5-6年级的题已有难度,现在的数学题考的都不是正经的计算,完全是挖了一个又一个的坑让人跳的,考各种解题的技巧,思考上绕了一个又一个的弯,让人觉的出题的人真是诡计多端,不放过这些可怜的孩子。学生必须要记住很多复杂的考试题型,要花大量的时间去刷题,才会考出一个不难看的分数。
楼里幼儿园小学活蹦乱跳的孩子们,上了初中后,一个个都是垂头丧气的,缺乏睡眠缺乏运动,孩子们的小脸都显的浮肿没有生气,小时候见着大人都热情的:叔叔好,阿姨好! 进了中学,被学业捶打的也没心思搭理这些大人。电梯里见着了,一个个像被霜打过的茄子--焉儿的,眼神躲躲闪闪的,有的大人的催着孩子打招呼,孩子眼皮都不抬一下的,叔叔好阿姨好,也是怕被盘问成绩,升学的问题。
李敏讲题是这样的:讲着二元二次方程式就开始引入了高等数学里微积分的概念。婷婷一头雾水,反应不过来,李敏的声音就越来越尖,开始吼了。
“这是我生的女儿吗? 怎么这么笨?这个都听不懂?!”
每回母女讲题,小的这个悲悲切切委屈的哭,大的这个声嘶力竭咆哮着吼,两败俱伤的局面。
吴勇这个时候在家里也躺着中枪,李敏一边骂孩子,一边夹枪带棒的对着他控诉:我的命真苦啊,你们这些大男人主义者,总是对孩子纵容,不重视孩子的学习。当甩手掌柜,整天刷手机在网上聊,大的比小的网瘾还大,心思都不在孩子身上。搞得我像一个“丧偶式育儿”一样,你们两个都不知道“内卷”有多严重。这个数学底子,怎么考高中啊!?”
吴勇不敢接她的招,不好反驳她,这时候她情绪上头,要是招惹她的话,那就没完没了,才是家里的“内卷之战”呢!婷婷从小到大,接送去各种辅导班兴趣班的事都是自己在做的,怎么着就变成她一个人的功劳了,自己还成了“被丧偶”的那一方。这些网友整天在网上吃饱饭没事干,“发明创造”一些网络用语,现在李敏张口就来的引用,害自己挨骂。
吴勇敢怒不敢言的暗自思忖。
每一回李敏好心的想给孩子讲题,都是在紧张的空气中不欢而散。吴勇带着婷婷落荒而逃的逃出家门,把婷婷送去蛇口青少年活动中心那边,那附近有育才中学的几所名校,南山最顶级的培训中心老师的资源都有。婷婷小时候在里面学画画,学钢琴,上了中学,兴趣班全停了。
吴勇把婷婷送到培训机构后,一般就去对面的体育中心打两个小时的羽毛球,公司的同事固定的场子。这男人真是很奇怪,上了四十岁体力就不行了,打了十来年的球,膝盖有点承受不了,才跳了几圈下来,酸痛的越来越厉害。公司的几个新进来的“90后”同事正运动在兴头上,他这体力不支的感觉有些扫年轻人的兴。干脆给他们招呼了下,我要去接女儿了,先撤退。
据婷婷下课还有个把小时,他去星巴克打包了一杯拿铁,从西门钻进了四海公园,终于这一个小时的耳根清净了,这一小时是属于自己的。他已经习惯了进四海公司里等婷婷,四海公园的周末,里面儿童在嬉戏,老人到处在下棋,里面还有茶室,钓鱼的。这都让他的心情感到平静与愉悦,从令人窒息的生活里可以给自己放空一会,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轻松。
吴勇和李敏这对夫妻真是凑巧,两个人都出生在1978年,和中国改革开放同期,从小就过上能吃饱喝足,安心学习的生活。毕业时,这对情侣很难一起留在成都工作,留城安置费就要近万元,有些同学情侣毕业即分手,各自回自己老家工作了。在新世纪的元年2000年,他们“孔雀东南飞”双双来到深圳,深圳那时候吸引人才的政策很宽松,全日制本科生找到工作就可以转户口过来。
刚到深圳的时候,和学长们住在工业七路这边的单身公寓,这里的公寓为科技园的高科技白领和IT工程师们量身打造的,附近有美国第一家在中国开的超市--沃尔玛超市,购物方便,那时候沃尔玛也不像现在人山人海,有宽敞的露天停车场,吃完饭他们钻进去蹭蹭空调。
他和李敏的二人世界小日子过得甜蜜舒服,两个人的收入水平和内地的同学比起来已经高出一大截。李敏的性情也没现在这么暴躁,他们两个租在单身公寓里,也没有想着要去买房。周末去蛇口那家开了几十年最老牌的华洋酒楼里吃吃早茶,中午一起去打羽毛球,晚上在近处的餐馆吃个晚饭,沃尔玛对面的花园城购物中心正在修建中,风华大剧院里有电影院,李敏他们公司经常包场有免费电影票,时不时去看场电影。
四川眉山老家的同学总觉得他们在深圳这样的繁华都市里过的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生活。吴勇觉得自己在深圳,还是公司与家里两点一线的生活。蛇口和成都一样,有生活的烟火气息,很快就适应了在深圳的生活。
小两口存够第一笔钱买了一台丰田花冠牌汽车,和一帮深圳车友到处自驾游,近的开去东部海边,东冲西冲,杨梅坑,较场尾找间民宿住一晚。远的开回四川的川藏318线上欣赏世外桃源般的美景。自驾游很有意思,他们停车在湖南,贵州的一些县城里,碰到当地人知道他们是深圳过来的,一个个对深圳人都很热情,好多人年轻时到深圳打工过,对深圳人的印象也很好。吴勇想想,听说全国的总人口里面30个人都有一个来闯过深圳,自己能留下来也算不容易了。但吴勇觉得自己的心越玩越散了,在深圳呆久了,就想着开车去寻找“诗和远方”。女人呢,结了婚反倒是丧失了安全感,要考虑生孩子,孩子上学,得有学位房才行。
他们俩在南油大厦旁边找了一个新开盘的白领公寓海景花园,买了一套两居室80平米的房,好在这个有三栋电梯公寓的小区是封闭的花园,婷婷出生后在小区里收获了一大帮光屁股长大的小伙伴,有的从幼儿园小学初中都在一个班。孩子是一个家庭自然的外交使者,让家长也通过孩子成为了朋友,放假一起出去旅游。家长之间也互相攀比成绩,孩子越大,家长就越来越焦虑。
2. 邂逅
初夏的天气,四海公园里也不是很热,公园里亭台楼阁,既有岭南的本土植物,老荔枝树芒果树都保留着成林;又有苏州园林般的灵动秀美,半月型石拱桥,湖旁边的树下改造了一排的长长的石椅子,吴勇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开始追手机的文章看,在阳光下看手机有点反光,实在是不舒服。
望了望湖里,和平时宁静的湖面不同,怎么湖里有两只白天鹅?悠闲的游来游去,吴勇呆呆的看着湖面发神,真想跳进湖里和那天鹅一样的优雅自在呵。连旁边几只野鸭还是鸳鸯之类的水鸟都让人觉得真是成了陪衬天鹅的“鹅立鸡群”。
吴勇正在进行对天鹅优雅的姿态的哲学思考与审思时,没有觉察到旁边坐着一个姑娘在暗自饮泣,悄悄的垂泪。姑娘的哭泣声打断了他,侧过头一看是个外国人,年纪很小的一个美丽的少女,看侧影有点像法国美女明星少女时期的苏菲.玛索. 又不太像是法国人,像北欧那边的,金黄的头发,蓝蓝的眼睛, 像仙女儿一样的。
吴勇被旁边的这个少女惊艳了,有些惴惴不安,想问又不敢开口。
姑娘突然开口说话了,说的是中文:“好奇吧,我是混血儿,我是东北人。”口音里果然透着一股子东北渣子味:“我妈是俄罗斯人,我爸是东北人。嗯,我爸早就跟我妈离婚了,抛弃了她,现在我跟我妈在一起住。我妈刚才骂了我,我从家里跑出来,觉得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