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喂,阿杰啊,我下周想去深圳探望下你们......”
母亲的来电令我十分不悦。
“妈!我上次不是跟你说得很明白了吗?现在还在疫情期间,没什么事不要乱跑!”
“深圳还很严重吗?家这边都没什么事啦。”
显然母亲怀疑我。
“哎呀!都跟你说了很多次了,家那边跟深圳不一样,我们现在还在天天戴口罩。前几天新闻又在报道,在超市里又检测出有人感染,现在深圳又开始戒严了,没什么事真不要到处乱跑。”
面对母亲半信半疑的语气,我不得不搬出发生在一个多月前的事实来压制她。
“啊,这样啊,那算了!”
母亲的语气变得灰沉,我不留余力,为她制造难以逾越的沟壑,“而且现在到哪里都是要通行二维码,没有这个二维码,你是走不通的,手机的东西你又搞不懂,出门太麻烦了”。
我这最后的话语奏效了。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拒绝母亲来深圳探望,每次我都声嘶力竭地解释和劝退。家里父亲早逝,我在家里排行最小,从我工作到完婚,母亲一点点卸下身上的担子,尤其是我完婚之后,她便开始规划起自己的“老年生活”。母亲操劳半生,余空挂念子女,提前享福无可厚非,可这三番五次的拒绝声中,除了掺杂了一小部分疫情的客观因素,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母亲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探望我和妻子,尤其是再三强调想来看看我们在深圳的居住环境。在这点上,我与妻子统一战线,撒谎瞒骗双方父母,说我们二人租的是一房一厅,可现实是,为了省吃俭用多存钱,一个单间就挤满了我们全部的生活。父母很疼我们,我们也心疼父母,所以总是习惯性地包藏自己在外生活的难堪。
可母亲是多么执拗的一个人,果不其然,在我工作非常忙碌的一个夜晚,我毫无防备地收到她已经在来深圳路上的消息,这无疑对我是一次剧烈的轰炸。
我内心的火气弹射着口中的唾沫,一齐喷向手机那头的母亲:“妈,你怎么这样!也不打声招呼,说来就来,我们最近工作又特别忙,抽不出时间来陪陪你。还有,你来了住哪儿,来了准备做什么?真搞不懂你,老是吵着要来干嘛!”
“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没怎么出过门,现在没事就想去深圳走走看看,去看看你们生活的怎么样,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用你们管,我自己安排好了。”
母亲不仅强势,而且说话越发孩子气。
“什么叫不用我们管,你准备住哪儿?怎么来?坐大巴还是坐高铁?”
“坐车去,现在不是有什么顺风车嘛,我让人帮我约好了,直接坐顺风车去就行了,可以直接开车到楼下,车费贵是贵了点,可你妈我老了,也不能老是折腾。我原本想坐高铁去,才两个小时就能到,坐车还得四个小时,可我不会买票,你们也不帮我买,也没人教我怎么坐高铁,想想就算了。住的你也不用担心,我知道你那里住不下,我已经联系好在深圳的老姑了,她已经好几次在电话里叫我一定要去深圳看看她,我住她那里,所以你不用担心,你忙你的工作就好了。”
“什么老姑?我怎么不认识?”
“就老姑啊,你怎么不认识呢,小时候你还吃过她给的山楂呢!她经常抱你的!现在她儿子在深圳开了间水果店,生意还不错,她就跟过来一起帮忙。”
这位陌生的亲戚,我搜索遍我的大脑内存,依旧查无此人,继续问道:“老姑住在哪里,你来了谁去接你?”
“老姑他们就住在宝安区,他们给我发了个定位,我看不懂在哪里,直接发给顺风车,到他们家楼下,不用接送。”
听到这里,我的担忧在母亲详细的计划下慢慢化解。
“阿杰,你不用操心了,我知道你们工作忙,好好上班,我就到老姑那里转一下就走。想当年,我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到处跑,广州深圳汕头珠海,哪个地方我没去过,像深圳,我以前也去过的,你不用担心。”
母亲总是喜欢提及自己的往事,她骄傲的语调里总有一枚勋功章在闪闪发光。其实,我并不担心母亲迷路或者遭遇不测,她丰富的人生阅历足以应付,只因深圳与老家不同,是一个高度信息化的城市,其中手机就是第二个“我们”,小小的掌中物,承载着情感的传递、资产的收纳、身份的凭证等,而它又恰恰有着冷漠的一面,它对老年人不够友善,母亲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学会简单操作智能手机,线上支付功能更是频频出现难题,在老家的哥哥姐姐各自忙于自己的生活,无法顾及,我远在他乡,时常担忧母亲因为陌生人的诓骗,将幸苦钱因为无知白白流失。
事已至此,我没有理由继续拒绝,挂掉电话,心生兵临城下的紧张感,为了不暴露我们的生活状况,我和妻子拉响“一级战斗状态”,不得不“堤防”母亲靠近我们的生活区,从距离上打消她靠近的念头,我和妻子也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工作,伺候好母亲,令她不虚此行。
我们选在了周六休息日见面,我和妻子横跨两个区到老姑家。6月的天气微热,第一次在异乡见到母亲,而且这次会面有些刻意为之,我和妻子在等待中竟有些紧张,汗珠不停渗出。
不一会儿,他们来了,母亲穿着碎花连衣裙率先闯入眼帘,她挽着一位老妇人,这人定是老姑,她看上去年近古稀,身材瘦小,眉目间在沧桑岁月中闪烁着硬朗的光芒,见到她,我依旧毫无印象。前头是一位长发飘然的中年男子,在中年人群中,留有长发的人少之又少,更何况是在相对传统的老人思想里,这点令我十分在意。我们立马向老姑打招呼,他们介绍起那男子,我们得叫他老舅。
接下来,先是去老舅在附近的门店参观,来到店铺门前,我这才恍然明白,母亲口中的水果店并不是卖水果的店铺,而是制作水果茶、奶茶、蛋糕的冷饮店,可能是老姑为了方便给母亲说明,以水果茶主打,这才引起信息传递的误会。而且,这还不是一家普通的水果茶冷饮店,牌子是耳熟能详的一线饮品大品牌,我和妻子都惊呼我们在深圳竟然还有品牌冷饮店的亲戚,这无疑给我们浅薄的人际关系增色不少。
从店面的陈旧程度可以看出,这家店已经开业起码三年以上,由于还未到营业时间,店内乌漆嘛黑、桌椅堵在过道内,显得拥挤杂乱。门口的道路,筑起施工围墙,在阳光下,围墙向店内伸出阴暗的长舌,整体观感令人不佳,分毫没有冷饮店该有的体验感。后来,我从围墙上信息得知,门前的大道正在建设地铁站,瞬间就驱散了我心中围墙的阴影,并莫名地冒出一些兴奋的泡泡。
在老舅的介绍下,还有一家新店是在宝安区目前占地面积最大的商超里,我们随即前往,从商场外观看,新潮宏大,绝可以虹吸一方人潮。我们驱车从商场地下车库直上顶层,这是商场的餐饮楼层,林林总总,两大排各式各样的餐饮店,在商场最敞亮的落地窗前,唯独只有一家开放式冷饮店,一个几十平方米的崭新水果茶冷饮店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脱跳而出。
母亲当下就问及我也很好奇的问题,在商场开店的租金可要比普通街面的租金贵,老舅介绍说:“一个月两三万。”母亲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那还好,一年两三万。”我们立马纠正她,重复“是一个月两三万”,母亲惊讶地将“哗”字重重掷在地上。
“老店现在没什么生意了,全靠新店撑着,之前生意好的时候,一天两万流水不成问题。”
老舅这一补充,兴奋的泡泡如插入充气泵一样膨胀起来,我激动地跟妻子合计,月盈收几十万,几年时间岂不是很容易就能在深圳买房,直呼原来冷饮店是如此暴利的买卖。
恰逢午饭,我们在店门外简单地观望了下,就在店对面吃起椰子鸡火锅。母亲的目光从走进商超就开始迷路,应接不暇的事物塞进她的大脑,以至于她有种呆愣的状态,就连我们已经要准备午饭都不晓得,一坐下里便问:“这里是哪里?”我们都笑话她“魂不守舍”,接着老姑开口让我们年轻人做主点菜,我们让给母亲。
母亲推辞:“我吃什么都可以,你们点吧,而且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吃什么的,也没见到菜单,你们点就好了。”
“现在在外面吃饭都不用菜单了,都是用手机下单的”,老姑向母亲介绍道,“我们那个奶茶店也是这样,扫码就可以下单,都不用站在门口排队,做好了就会给你发信息来取,吃东西越来越方便了。”
“还有这样的事?那你们手机点就好了,我老了,又不懂手机,跟着孩子吃就好了。”母亲再次表示没主意,老姑让我们点单,我和妻子就连忙让回老姑,由长辈决定。于是老姑吩咐老舅做主。
看过大商场里面的店面,我心里早已按捺不住挣破兴奋的泡泡,向老舅秀出自己对门店生意的聪明观点:“老舅,我看了你两个门店,我觉得老店你一定要坚持住,俗话说‘地铁一响黄金万两’,你旧店现在门前在修地铁,这是一个很好的发展机会,如果有可能的情况下,买下那家店,以后生意一定不会差的。现在靠店面来客应该不太现实,走外卖,再加上新店养旧店,应该还是有办法撑下去的。”
老舅虽步入中年,但性情在年轻冷饮的滋养下活力不减,面对我年轻的拙见,很是接纳,“果然还是年轻人比较懂!现在只靠门店生意肯定走不通,都得走网上,店里的生意有一半以上是靠外卖支撑的。不过话说回来,深圳说难就难,说容易就容易,只要有机会,就可能成功。现在就是很好的机会,我们已经在跟房东谈了,如果可以,买下那个店面,这样会轻松很多。”
两个相同的泡泡瞬间融合,我真为我们两人不谋而合的见解喝彩,但同时,我也提出现下一些情况,“舅,今年生意怎么样?碰上疫情,影响大不大?会不会很难过呀?”
这时外卖的消息提示音不断传入,老舅忙看手机,处理完信息,感慨道:“难过肯定是难过,老实说,你们刚刚看到的新店,其实一开始的位置选在负一层的,租金一个月六七万,顶楼的租金才一两万,碰上疫情,好几个月没开工,继续在楼下怕撑不下去,但难过的也不止我这一家。那段时间,如果不坚持下去,如果没有政府的鼓励,如果发生群体焦虑,那么,今天的我们或许不会这样融洽地一起吃饭聊天。坚持和放弃往往只在一瞬间,而我还是比较幸运的,因为前几年开店攒下了不少资源,遇到这样的行情,我还挺得下去。”
听完老舅一席话,我频频叩首,心有所感,接着话题提及了几点深圳扶持微小企业的政策,寥寥几点,一下子滋开老舅脸上的笑花,他说:“讲到这个,我是深有体会,虽然我从楼下搬到了楼上,但觉得只要还有人支持,就还撑得下去,只要还有一点信心,就没什么不能克服的,这周转下来,无非就是赚多赚少的区别,只要还能干,就不能放弃!”
说话间,外卖订单的提示音一直不断,老舅不离手机,午饭随手扒拉几口,就匆匆到奶茶店去忙了,老姑帮忙解释说:“这是新店,刚来的员工还不熟悉,很多事都还要自己去盯着,而且你们刚刚也听到了,来了很多外卖单。我们吃自己的吧,不用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