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招工,招工,专招智障女工,国家扶持,政府补贴,爱心人士捐助,**化管理,赚钱、发财、致富奔小康一点都不用愁……一大早,也不对,是日头晒屁股了,我让一阵鬼唱歌吵醒。我擦了擦眼屎,伸了下懒腰,坐起,就看见马路边,也不对,是马路边一栋房子的屋檐下,有一位灰衣男子面向墙背向我。男子应该是光头,他肩上挎着个包包,鬼唱歌就吊包包上。男子正对着墙脚撒尿,老流氓。鬼唱歌一遍一遍叫着,不知疲倦,它自己不烦,专烦死别人。我想捡块什么东西砸他一下,想想还是算了。
对面的房子也是很久没人居住了。大门上挂了把铁锁,生锈了。窗户关得死死的。砖墙上黏了层灰尘。墙脚下长起了杂草,一会儿稀一会儿密。草上也黏了层灰尘。昨夜我想进那屋里睡觉,弄不开门,只好来到这烂尾楼上。还好,烂尾楼二层上有稻草,以前有人睡过,我好开心,整一晚上连梦都没做一个。
我决定下楼。
男人已是站在马路边了。包包上的鬼唱歌也不叫了。包包还挎在肩上,他一手捂着手机贴在耳朵上,另一支手夹着支烟:你放心好了吴总,我在哪儿,我在铁山垄哈,一个很小的地方,保证不会误了吴总您的大事,您不是不了解我,我接了您的定金,就一定把事办成,最迟明天,我一定交货,好、好、好,到时我发定位给您。
我离男子只有二丈远。他果然是个光头,而且光得太有特点了。头是笋尖头。脑顶前半部分光得没有一根毛,日头照了闪闪发光。后半部分稀稀散散,像刚插的秧。脑袋四周却浓浓密密。村里人说这是太阳中间照,四周起乌云。相比于光头,他的鼻子嘴巴更有特点了。鼻子是猪八戒的鼻子,硕大、夸张、孔朝天。嘴巴是猪八戒的嘴吧,阔大、夸张、突出来,两颗门牙还更出。我心里默默地叫他猪八戒。
男人点着手中的烟,吸一口,目光望着那边,样子在思考。
那边是一条村街。大家虽然叫我傻女子,但村街还是拎得清的。村街跟村庄最大的区别就是房子做得整齐,门开得大,门上挂着招牌,还有人多。以前我妈带我赶过村街。她拉住我的手,步子迈得大。我踉琅跄跄跟不上,想甩开她的手。她膯了我一眼:傻女子你想干嘛?是想让人贩把你拐走吗?小心他们把你剁成肉浆烧肉丸吃了。妈妈总是把人贩子描绘成青面獠牙,枯树藤似的老手拿着杀猪刀,如镇上张屠夫。村里人说,你放心好了,她一个傻女子没有人贩子拐的。妈妈说,你放屁,人贩子专拐傻女子。
这时,一辆渣土车发抽癫疯一样驰过来,可能司机踩了急刹车,车身摇晃了一下,一波渣土落下来,险些落到男人身上。男人吓得青蛙一样闪跳开,骂一句,赶死了你妈的逼。渣土车绝尘而去,他骂空的。哈哈,我想笑了,但没笑出声。我怕他打我。男人丟下烟头,用脚,是用脚尖,有仇似地挤着踩了一下,朝村街那边走去。
我決定跟上他。
男人长得跟老光棍陈丙生很相像。脑袋像,鼻子像,嘴巴像,连那走路的样子都像,内八字脚,爱撅屁股。老光棍陈丙生爱笑,嘿嘿,嘿嘿,笑起来流口水,哭起来也流口水。他笑比哭多。我见过他哭。他扶住一株电杆粗的苦楝树,眼泪流出来了,口水流出来了,鼻涕流出来了。我不知他有多老。小时看起来是个老头,长大了他还是个老头,好像不老似的。村里人骂他是老流氓。说他,时常趴窗户偷看女人洗澡,也扒茅房偷看女人拉屎。有回趴窗户让几个男人围住,一阵拳打脚赐,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但还是狗改不了吃屎。他对我挺好的,从小时候就开始,时不时买点东西给我吃,西瓜、花生、瓜子、糖果、饼干、娃哈哈、王老吉。他流着口水问我好不好吃。我用衣袖抹了一下嘴,说好吃。他哈哈大笑,说好吃就多吃点,想吃就来找我,我给你买,我有钱。他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票子,上面没毛爷爷头像。有回,那时我才长大了,身可与他等高,他买了半片卤水鸡,一盘刀头肉,几瓶啤酒,摆在脏兮兮的桌子上,准备开吃。我正好走他门前过。他也看见了我,兴奋地招了招手:傻女子进来喝酒,今天搞了好吃的。我大大方方走进去,在他对面坐下。他已给我摆好碗筷。碗筷都脏兮兮的。光棍不爱讲卫生。我也不爱讲卫生。他给我加满酒,一瓶正好一碗。我吃几口菜喝一口酒,吃几口菜喝一口酒。他也是吃几口菜喝一口酒,再笑眯眯看着我,问,好吃不?我说好吃。他说,好吃就多吃点。不一会儿,菜扫碗光了,酒也只剩下酒瓶。我摸着鼓胀的肚皮,连打几饱嗝。他说吃饱了没。我说吃饱了,太饱了。我站起来,打算走人。他一把我拉住我。我说干嘛。他说,我对你好不?我说好。他说,这就对了,我对你好,你就不能吃饱了抹嘴走人。我觉得他讲得有道理。他去把门关上,转身把我抱起,说亲亲宝贝想死我了。我说放我下来。他把我扔到床上,旋即扑上来把我压住,用猪八戒嘴往我脸上乱啃。我不肯,用力推开他的脸。他说,我对你好不?我说好。他说,你应不应该对我好。我说应该。他说,应该就应该让我亲。我想他讲得有道理,要亲你就亲吧,反正亲不坏。他不只亲我,一双手在我身上乱摸。我身体里有种舒服感。他扒光我衣衫裤子。他说我长得真白,全身都在发抖。有种硬物进入我身体,势如破竹有点痛,我喊一声哎哟。他没有理釆我,继续用力。当时的真实是,那个地方有点痛,其它地方很舒服,我一边忍着一边享受。没过多久,他往我身上拉了泡尿。这下我火了,怎么可以往人身上拉尿?村里人讲他是老流氓果真没讲错。我抬脚用力一踹,他喊一声妈哟滚到床下去了。我跳起来往外跑,衣衫也忘了穿。我妈正好来找我,正向两个村妇打听我去哪儿了,猛见我赤身裸体,尖叫了:傻女子不知羞耻啊。我哇地一下哭了,喊:老流氓拉尿到我身上了。我妈哇地嗷叫着冲进屋里,两位村妇也冲了进去,紧接着是老流氓做鬼叫了。不一会儿来了很多村里人,有男人有女人,有大人有小孩,有人说话有人笑,有人冲进屋里。老流氓尖叫着从屋里冲出来,没命地跑。有一伙人追,大声喊打死他。我妈没追,在屋里砸东西。屋里没什么东西可砸,我妈点了一把火。那火越烧越大,没人上去救火。
想起这些我才决定跟着他。我怀疑他就是老流氓。从那件事情后,老流氓再也没回村里了。只是跟了一会儿,男人便停下来、转身,看着我。我冲他咧嘴一笑。他冲我瞪上一眼,并作势要打我。我吓得连连后退几步。他大笑,接着往前走。我又紧跟上。他又停下来,转身,这回没瞪眼,而是招手,笑,意思叫我过去。我从他奸笑的脸上发现了不怀好意。我转身跑。他接着往前走。我回过来,又跟上他。如此三四回,他也就默认我跟了。我们一前一后走进村街。他包包上的鬼唱歌又叫起来:招工,招工,专招智障女工,国家扶持,政府补贴,爱心人士捐助,**化管理,赚钱、发财、致富奔小康一点都不用愁……
街上已是有些人走动了。有背着书包赶着上学的小朋友,他们三五成群,也不忘追打嬉闹。有摆地摊的生意人,他们正整理货物。也有闲人,无所事事的样子。人最多的是早餐店,有人买早点,有人进店吃早餐。男人站在早餐店门口,不知打什么主意。有个提着早点的老头说:要老头不?要老头我去。男人说,死开来,赶紧回去扒你的灰。老头哈哈大笑。又一个中年妇女说,干嘛只招智障女工?看我行不?我也智障。男人说,你卖逼还行。早餐店老板说,赶紧把你的鬼唱歌关了,吵死人了。一个中年男人指着我说,你瞧,那不是智障女工么?把她招去不是正好?男人看了看我,说:喂,叫化子,去打工不?赚大票子哩。那伙人在挤眉弄眼,我顿感不祥,掉头就跑。他们哈哈大笑。
待我走回来时,男人不见了。买早点的,吃早餐的换了一批人,只有店老板没换。其实,我很想男人买点东西给我吃。我肚子有点饿了,再不吃东西,身上就要冒虚汗,手软脚无力。我相信男人就是老流氓。老流氓不用我开口也会买东西给我吃。男人不见了我有点失落。我站在店门口。我做一个不说话的乞讨者。我一直都是这样,开口是件很为难的事情。有时能讨到食物,有时会招来扫把。店老板一脸嫌弃朝我挥挥手:哪儿来的叫化子,出去,出去。我不知如何是好时,有一位中年妇女朝我招了招手:进来呀,进来。
中年妇女脸上长着斑斑,头发长,有点胖。她长得很像我妈妈,我妈妈没她胖,我妈妈比她老了,看细仔了也不像我妈妈,但我对她产生了亲切感。我正迟疑时,她起身了,笑吟吟走过来,拉着我的手,把我拉进店里,按我在饭桌边坐下,再对店老板说:多加一份河粉,要多放点牛肉。我十分感动,她真是我妈妈。不一会儿,两份河粉端上了桌。我咽了咽口水。女人说,吃呀,吃,别客气。于是我狼吞虎咽,很快就扫碗光了。女人问我吃饱了没。我说吃饱了。其实我还能吃,但不好意思。女人问,你是哪里人?怎么一个人跑出来?我揺了摇头。女人说,家里还有人不?我说,家里有妈妈。女人哦了一下。我说,可我妈妈死了。女人说,真是苦命的孩子。我说,我可以喊你妈妈吗?女人笑了,说,干嘛要喊我妈妈?我说,妈妈会弄饭我吃,会给我洗头洗澡洗衣服,不让外人欺负我。女人笑了,说那喊我姐吧,做姐姐的也弄饭你吃,也给你洗头洗澡洗衣服,不让外人欺负你。我说,可我还是叫你妈妈。女人说,你爱叫就叫吧。
于是我就跟上她了。
女人有一辆破旧三轮车。她叫我坐后面。她开着车走,一路上叽里呱啦说个不停。我没有回话。不是我哑巴,而是风把她的声音吹散了,没听清楚,不知回啥。三轮车先是走大路,然后是走小路,再是走很小的山路,走了很久,直把日头走到了天中间,在一栋房子前停下来。女人跳下车,说下来吧。我也跳下车。
房子就山的脚下,四周没有别的房子,孤零零地立在这儿,有点可怜。房子是老房子,泥坯土砖砌的,也不高,屋顶盖的是瓦片,总共有三间,中间是正厅,一边是正房,一边是厨房,右边是个柴棚,左边是块菜地,门前有个压水井,还有篱笆打的围墙。我很兴奋,这里看看,那里看看,说妈妈你就住这。女人说,我还以为你是哑巴了,会说话了?再说,不好吗?我说好,我家里也是这个样子。女人说,快别东张西望了,进屋吧,你不怕日头毒吗?秋天的日头也是老虎,吃得人皮肉发烫,我跟着女人走进正厅。这房子只有正厅一个大门进出。女人喊我坐。我在饭桌边一张凳子上坐下来。房子内墙上粉了石灰,可能时间太久了,面上泛黑泛灰。墙上贴了几张女人的照片。有件事我一直搞不明白,贴在墙上的女人都十分好看,而生活中的女人都不怎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