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一直寄情山水，相忘江湖，不知不觉就把自己的终身大事拖到了26岁。终于有学生家长不忍看我的无谓和孤单，提出一定要给我寻门亲事，好让我安心生活，快乐教书。我那个时候正好发现身边的同事朋友都前赴后继地结婚生子，自己越来越形单影只，就没有像以前一样不留余地一口回绝。

热心的家长见我松口，当即列数了好几个优秀女子要我挑选，说看中了哪个可以先写信联系（我们那里的女孩子，大都在外面打工，几年难回一次）。可怜我天生愚顿，悟性太差，怎么也无法从家长热情洋溢无微不至的介绍里想象出女孩的亲切模样，闹了半天没拿定什么主意，弄得家长颇为失望。我看到家长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样子，心里也实在难堪，觉得一定要把这事做出一个头绪，不然真是对不起家长。

我就对家长说，要不这样，你以后还寻着合适的，不如让我去实地看一看相一相亲，这样光听你说，实在生不出什么印象。家长说，我也是这个意思，就是怕你不好意思去，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还愿意这样子相亲呢。我说，我就试试看，说不定也是缘分。家长说，那是，我们以前还不都是这样，有的甚至结婚那天才见着人，也好好的过了大半辈子。我嘴上说那是那是，心里却悲哀得不行，恨不能一闭眼自己就直接回到解放前。

没过几天，家长就喜滋滋地到学校找我，说是上次说过的那个小玫回来了，同意和我先见见面。原来家长和那小玫家本是一远房亲戚，平日里也偶尔有些走动，家长在小玫父母面前曾多次说过我的情况（估计有些夸张，因为家长一直看好我），他们对我也很满意。这次小玫回来，他们一定要小玫和我见见面。甚至，家长还说，如果说得来，今冬明春就可以考虑把酒席给办了。

家长反复叮嘱我说，那小玫真是个好女孩，老实，心眼好，人也长得不错，你可要好好把握，不要放过送到眼前的缘分。

我开始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事情真的来了，而且还不容我退缩，心里暗暗叫苦。但在家长面前，我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并且坚持不要家长陪同。现在学生都知道自由恋爱了，老师还流落到相亲的地步，真是让人抬不起头，如果还要媒人陪着，那还不成了旷世奇闻。

那个时候手机还不够普及，联系主要靠座机。家长帮我们约好了傍晚见面，地点就在小玫家里，因为她父母也想见我。我向家长问了路线，到同事那里借了辆新摩托，就七上八下踏上了相亲的路。一路上直怪自己当时太冲动，又怪家长实在太热情，还怪那个什么小玫太草率，好好的干吗要答应见面呢。但开工没有回头箭，只能先应付过去再说。

家长描述的路线相当准确。我在1小时零8分之后到达了指定地点。小玫的父母早早地在门口迎接我，据说其间家长已经打来3次电话，我知道她可能是担心我半路出逃。想想自己的态度，真是对不起人家的一片苦心。

和小玫的父母说了一会话，小玫却不见出来。我知道是什么意思，心里反倒有些高兴，觉得可以顺利向家长交差了。然而小玫的父母却执意要留我吃饭，还扑上跑下抓了一只家养的鸡，几分钟就拔了毛剁进了锅里，我怎么拦都拦不住。在我们那里，杀鸡待客是最大的礼数。我看看这阵势，知道自己一时还真走不了，只好安心坐下来，听天由命。

小玫的父母一边张罗晚饭，一边极力怂恿我到小玫房里坐一坐，说小玫老实，不敢见人，要我体谅一下。我真佩服两老的韧劲，都到了这样的地步，还没有彻底死心。见我不去，两老就朝屋里喊，说人家老师来都来了，小玫你怎么不出来一下，连起码的礼貌都没有。我正担心事情闹下去对他们一家人不好，没想到屋里响了一下，门竟然开了。她的父母一左一右拉起我，一把就把我推进了小玫的门。

我的相亲活动就这样尴尬地开始了。不过还好，进去之后，小玫仍然不太理我，只顾一心一意听她的歌，好象是什么《同桌的你》，谁遇到多愁善感的你，谁看了你的日记，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这首老歌在我们读书的时候就流行了，她还能听得这样如痴如醉，看来也是多愁善感的种。据说多愁善感的人，只能拿来做情人，千万不要拿来做老婆。

我干脆也不说话，以不变应万变。在连续听了三遍《同桌的你》之后，她突然吃吃地笑出声来，说，我真是服了你，看来我家的鸡没有白养。我莫名其妙。她又说，我姨妈（家长）挑你来和我相亲，真是挑绝了。说吧，你对我是不是一点意思也没有。我干脆说，我本来还不想来，碍不住你姨妈几次三番地说，就来了，没相到人，却赚到一只鸡吃，也还划算。她说，这样就好。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就实话告诉你吧，等会帮我好好演演。我在外地自己找了个男朋友，他们嫌远，死活不同意，硬要我在家里找一个，我当然也不同意，就一直那么耗着。现在你来了，或许看到你这人还不错，就对你特别好，说什么也要留你吃饭，他们是指望你能让我回心转意呢。

我开玩笑说，我现在是不是让你回心转意了。她歪着头，想了一下，说，如果早认识你，或者没有他，说不定会。告诉你，在你之前，已经来过好几个相亲的，都没有进到我房里就被我吓跑了。我说，那我还很幸运啊。她说，如果你愿意，我们等下好好装一下，省得他们天天逼我找对象。我说，我没意见，只是怕你父母知道了会骂我。她说，以后的事你就别管了，就是这段时间偶尔要辛苦一下，我老爸老妈肯定少不了还要请你吃饭。我说，那还不好，反正我有时也找不到吃饭的地方。她说，就知道吃，总有一天吃死你。

那天的鸡，我们吃得十分高兴。小玫的父母看我们还处得来的样子，欢喜得什么似的，接连给家长打了几个电话，一个劲地说我的好，说谢谢。我和小玫彼此心照不宣，一边吃饭一边偷着乐。

两个月后，小玫走了，我们的故事自然也随之结束。后来听家长说，小玫和她的男朋友，最后还是断了，小玫尽最大的努力说服了父母，但那个男孩却莫名其妙地提出了分手。小玫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三夜，然后匆匆找了个人，把自己嫁了。据说小玫嫁的人对小玫并不好，生活过得不行，还隔三差五地打她。小玫好几次鼻青脸肿地回娘家，总是以泪洗面，连死的心都有。

家长惋惜地说，当初你和小玫那么好，怎么就拉她不回呢，多好的一个女孩子，偏偏生就这样的命，真是可惜了。

我不知道小玫当初对爱情有怎样的憧憬，然后她又有着怎样的感情经历。但我一直记得我第一次见小玫时她矜持而幸福的样子。我一直记得她当时反复听着一首老歌，《同桌的你》。

---谁遇到多愁善感的你，谁看了你的日记，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

这么多年，我没有再见过小玫。我突然很想看看小玫，很想看到她矜持而快乐的样子。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