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2016年8月26日,这个日子成为我一生中重要的转折点。那一天,阳光落满。我满怀期待走进中投国际商务中心,从今天开始,我将正式成为一名审计师。我脑海中勾勒出无数次这样的画面,自己在高档写字楼里,西装笔挺的指点江山。
理想很丰满,现实超骨感。在高档写字楼里的不一定是一群体面的白领精英,还可能是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审计民工。他们“居无定所”,他们“四处漂泊”,今天在江西数橘子,明天去山东点奶牛;今天在北京的高档写字楼俯瞰城市繁华,明天去甘肃的乡郊厂房眺望诗与远方。上天入地,走南闯北,一个部门的同事通常3个月见不上一面,这些都是后话。现在,我只是一个怯懦的初入职场的小菜鸟。
我们事务所实行流动工位制,每一个周一都是重新洗牌的战场,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显然,因为经验缺乏,我没有抢到独立工位,而是6个人共享的大长桌。坐在我旁边的就是同批校招生青青,这一个小小的阴差阳错,让我们成为了多年好友。当然,现在她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
午饭后,她说:“咱下去遛遛食吧!”,本着亲切友好的交友原则,我只得同意。于是,我第一次踏上了公司旁边的红荔西路。道路悠长,两旁的大树枝干复杂。走在下面,天空若隐若现,
燥热的夏风在这里都变得阴凉,在青青的扫盲下,我才知道,这一路上多的是芒果树与菠萝蜜树,我满怀期待,想等到果子挂满枝。红荔西路右侧有一个小区,“那是水榭花都”,青青说,“这是个富人区”。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渴望,我幻想有一天我也要住进这样的房子。然后我问她,“你申请了租房补贴吗?我们今年落户深圳有一万五呢,对我们应届毕业生来说解决了燃眉之急。”她说:“我没有申请,我连手机号码都是江西的,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回去了。
我问:“为什么要回去呀?”
她说:“留下来买不起房子。”
我无力反驳。家乡留不下我们的肉体,远方落不下我们的灵魂,又是好一阵唏嘘。
水榭花都前方不远处有一个香蜜湖,每次来都有人专心致志地垂钓,不远处有一座荒废了的水上游乐设施,这个地方以前应该很热闹,承载了很多欢声笑语,我不禁在脑海中幻想着这个地方原来的样子。有一个高速滑道,游客从高空飞速下滑落水。有游船欣赏湖水风光。有摇摇机让小孩子体会飞翔的感觉。那一定是热闹又快乐的。我也不禁悲从中来,物是人非。"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在我诸多复杂的情绪里,我们走上了返程的路。
无论是本着社交的目的,还是单纯的遛食,我们的队伍越来越庞大,从两个人发展到六个人,从一队人发展到三队人。我们欣赏红荔西路上的花红柳绿,一起畅想未来,我们对未来的期待有很多美好,比如工资追上深圳平均线;实现自动化数据数据处理,完成很多重复与初级工作,比如自动抽样,核对数据与拍凭证;比如拥有甜甜的爱情与美满的家庭。有的人想自由,走遍千山万水,看尽世间繁华;有的人想成功,叱咤风云,名垂千古留痕。我们一路畅想,一路嬉笑打闹,这些话儿就像搭载着翅膀飞向了远方。
夏去春来红荔西路上,树枝挂了新芽,在路上遛食说得忘我的时候。青青一声大叫:“看!毛毛虫!”“啊!”,其他女生马不停蹄,跳脚大叫,逃离了“案发现场”。春天到了,万物苏醒,各种小动物也在冬眠中醒来,活跃在肉眼可见的路上。在剩下来的路成里,大家打起了12分的精神,眼睛死盯着地面,抵御各种虫子的攻击与“碰瓷”。
每年12月至次年4月,是我们的忙季,俗称“年审“,上市公司需要在4月30日之前披露经审计的年报,而这也是我们一年中最废寝忘食的日子。从早上9点到凌晨3点,你总是能得到审计伙伴的秒回。那段日子我们靠着互相鼓励与互相吐槽苦苦支撑。经历过一次年审,我们个个重新做人。5月恢复了双休与正常的作息,这时候大家从各个项目回到中投国际,迫不及待午饭后去遛食并一吐苦水。
此时我们已有说不完的话题,从刚入职对未来的畅想到吐槽项目里的奇人奇事,吐槽接触的客户的奇葩行为,更重要的是,我们分享了在工作中的成长与收获。
小玉说:“我审计的那家公司啊,前一年收入只有几十万,今年突然就变成了将近一千万,我问他们财务总监,收入异常增长的原因,他把我气笑了!”
“他咋说的?”我们纷纷询问。
“他说啊”,小玉顿了顿,“站在风口浪尖上,猪都能飞。到时候我就把他这句话截图发给质控老师!”
“哈哈哈哈哈!”我们大笑不已。
“你这个还算好的,”青青忍不住吐槽道,“我那个公司的负责人是个老巫婆,我们都叫她容麽麽,让她配合提供资料,就是不回你,说自己很忙,去她办公室发现她在追剧,下班的时候她们集团汇报进度,她就说我们审计不干活,一天都不找她要资料!这口锅太大了,快要背不动了!”
“我盘点的时候盘了一车水果,一车猪肉。之前也没人说,穿个短裤就去了,然后发现要在冷冻车里盘点,太惨了!龙哥去江西数桔子,来回几个小时,在那里只盘了半小时,然后马上又去上海再帮别的项目盘点了!”我也忍不住吐了苦水。
你一言我一语,喋喋不休。
突然,我们发现芒果树上挂了青果,菠萝蜜也结了果子,然后我们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称赞每一个果子,希望它们每一个又甜又香。也掰着手指头算哪一天他们成熟了好滋养我们的胃。数着日子来到那一天,发现最好看的果子已经被附近的居民摘走,我们懊悔不已。悔恨没有早一点过来。一阵唏嘘之后,也是一阵打闹声,岁月乘着风,也慢慢向着未来前进。
本着见识实行****制度的地方到底啥样的想法,凭借着深圳与香港得天独厚的距离,我多次从福田口岸出关去香港。某个周末,我在尖沙咀偶遇了我的同事,才知道她是来香港打HPV疫苗。“再不打我就超龄了!”。那个时候我才有关于HPV疫苗的意识,然后发现在内地竟然还无法接种。后来工作日跟青青遛食的时候聊到了偶遇的事儿。
我说:“你想去打HPV疫苗吗?”
“想啊!”青青不假思索。“但是去香港很麻烦,如果遇见不靠谱的中介很难维权,而且如果回来以后出了不良反应,也没办法马上得到香港那边的处理。”
我听完之后很沮丧,“哎,内地什么时候才能打呀。希望深圳能早点开打!”
我仿佛是个预言家,也是一个幸运儿。2018年8月16日,深圳成为全国一线城市首针九价HPV疫苗接种地,也就意味着,我有机会在超龄之前接种九价,而且价格还比香港便宜!欣喜的劲儿才一会儿,就为了约苗泛起了愁。
“今天也是约不到苗的一天”,我垂头丧气走在遛食路上,青青却表现淡定。我说:“你不着急吗?九价好难约啊!”
她说:“我不着急啊,因为我已经超龄了!”
这时候我竟然有点羡慕她,超龄就直接打4价了,省去了多少烦恼。我每周都在努力与黄牛拼手速,然而确实寡不敌众,每次进到预约界面就发现次年都已被约满。我准备放弃的时候又传来了好消息,九价疫苗实行摇号制!然而,等到我超龄的那天我仍然没摇中,只能讪讪去打了四价。蹉跎了岁月呀!
2018年8月26日,公司又一批新人入职,看见他们满脸的兴奋与稚嫩,仿佛看见了自己刚入社会那一天。我们事务所当时仍然实行着一对一导师制度。我也报名成为导师一员,带着自己的小朋友春春进入我们遛食的队伍。刚踏上溜食大道的时候,我就开始苦口婆心的跟她说,“抽样要注意,我们是合理保证,75%以上就可以。如何在有限的时间完成工作,最重要的是理解重要性水平,关注高风险项目。细枝末节影响不了大局,不要本末倒置。因为对于你来说,需要在四个月时间里完成三个左右的上市公司年审。大集团有100家左右的主体,你一个人就需要完成十家公司。两周的时间,你一定会手忙脚乱,这时候,你就会逼迫自己去抓大放小。”我仍在喋喋不休,青青打断了我,“好啦,你别吓她啦,万一人家离职了,你就耽误了我们一名优秀的审计人才。”春春仍然好奇地询问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从完成底稿到与企业斗智斗勇,从提高效率的小秘诀到熬夜养生的偏方,我们也一边跟解答她的疑问,一边欣赏一路上繁花美景。
“看这个小区,我们有领导住在这儿哦,上班也太方便啦,你要加油,以后也住这儿。你现在真幸福,九号线香梅一出就到公司了,我们之前挤四号线要了老命,每天就像那盘著名的菜!”“什么菜?”
我跟青青相视一笑,“仰望星空的鱼,哈哈哈哈。”
我们的笑声也伴着夏风进入2019年9月。
一个寻常的普通日子,合伙人突然召开全体大会。虽然小道消息不胫而走,但大家当时仍然大受震撼。因为种种原因,我们部门要脱离现在的事务所,转入另一个事务所。现在给大家两条路,要么跟着走,要么留下来等待其他部门挑选。会上大家冷静对待,会后各种小群蹦跶,希望在终日之前磨合出一条心满意足的道路。
我们都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因为10月即将进行注册会计师考试,9月如果另谋生路,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我们耗费不起。但新事务所名声与行业地位都不如现在的,去了等于“自降身价”。大家窃窃私语,到处打探消息,甚至渴望老天能给一束光,指一条明路。
因此遛食的队伍气氛沉闷了很多,明明烈日灼心,却似头顶阴霾。每个人都千头万绪,却越理越乱,最后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人类惯会偷懒的,所以绝大多数人没有做出选择,而是随波逐流跟着大部队走了。我们上班的地方也从中投国际搬到了联合广场。
我现在完全回忆不起来最后一次踏上红荔西路是什么时候,那天天气如何,旁边的小伙伴是几人,我们是在说着漫无边际的梦想,还是为不公正的事情义愤填膺。我可以确定的是,我们在那里度过了很多快乐的时光,耳边总是响起大家的嬉笑打闹声,每每至此,嘴角总是不自觉上扬。
后来的故事很简单,2020年我们这一批人陆陆续续离职,为各自的新东家继续卖命,为生活为梦想继续热烈又苟且。偶尔我们会一起聚聚,说说近况,回忆往昔。但我们相聚的时间越来越少,群里也越来越安静。我也渐渐明白,大家已经在相同的路口分开,各自走向了不同的岔路,前方繁花似锦,大家都被迷了眼。
2021年,芒果又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