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年初五,刚吃完晚饭,妻子接到严妈妈电话,说带孩子去放烟花娱乐一下。严妈妈是我儿子同学的妈妈,同住一花园。花园里还有几位朋友,小孩都是同龄人,从小一起读书玩耍,因小孩的缘故,我们经常一起组团活动。我问去哪里?妻子说严妈妈已经踩好点,跟着走就行,但那边因疫情原因封路不能驾车,只能踩自行车。儿子一听是放烟花,一脸兴奋,敦促我们快点。于是换好衣服,匆匆赶到小区后门集合。
几个小孩踩着他们自己的山地车,我们当家长的各自扫码一辆共享自行车,跟在严妈妈后面,沿着自行车道一路浩浩荡荡往目的地赶。
我踩的那辆自行车有点破旧,也许是使用过于频繁、磨损过多导致零件之间松散,一路都是“叮当”响。妻子建议换一辆,我说这很有味道,热闹,不用换。真的,我对这个声音很熟悉,也很怀念,踩着踩着,就踩回到我的童年。
我父亲是一名石匠,每天早出晚归,靠采石卖石养家糊口。孩时,父亲就是踩着一辆“永古”牌自行车往返于家与山坡之间,也是一路叮当响。每到傍晚,在庭院玩耍的我一听到外面响起的“叮当”声,就知道父亲回家了,忙跑过去推开庭院的柴门,然后大叫:“爸爸,爸爸”。听母亲说,那辆自行车是姑姑送的。也是,在那穷困的岁月,在三餐都吃不饱的日子里,哪有余钱买车?而我姑丈那时在我们雷州盐场工作,是吃皇粮的人,经济条件好一点,估计是我姑姑心疼她弟弟每天提着铁锤等工具走路辛苦,又花时间,有意接济我们,所以就把他们用旧的自行车送给我父亲。有了自行车,父亲的脚步慢慢地轻松响亮了起来,有时会拉着我去逛亲戚什么的,我坐在后座上,昂着头,伴着自行车“叮当”的节奏声,嗯着别人听不懂的歌儿,那份自得与炫耀不言而喻。只是不知,远隔600公里睡在地下的父亲,是否听到我现在踩自行车发出的“叮当”声响?
经过多次的红绿灯及左转右拐,差不多有半个小时,终于到了路的“尽头”。严妈妈指着右边说,前面封路了,我们从这里上坡走一段小路就绕过去了。我朝她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有一座约四米高的矮山坡静静地坐在马路边,如村庄般安详。我们下车推着往坡上爬。坡道上有一个个土坎,不规格的,踩在坎上,感觉到有坚硬的突起。我猜应该是嵌在泥土中的石头。这样感觉我太熟悉了,好像走在家乡的山坡上,让我倍感亲切。
我的家乡是一个名叫港彩的村庄,在南方以南,离深圳约600公里。故乡没有高山,只有山坡。坡上石头众多,大石头多数深埋于地下,不时被当石匠的父辈们挖起来,温饱着贫苦的年月;小一点的如面包般嵌镶在泥土里。那些散落在羊肠小道上的石头,宛如星辰,早被祖辈的足印磨得光亮而富有灵性,虽高低不平,但从来没绊倒过我们的童年。坡上的草木与石头互敬互爱,相濡以沫,它们比我们更懂得爱的真谛。坡上的小草与野果最有爱心,总是守时的出现在季节的枝头,喂养着牛羊,也喂养着我们饥饿的日子。每次面对山坡,我总会热泪盈眶。我虽然继承不了石匠父亲的衣钵,但却继承了他对山坡的情感。一座小山坡,让我触摸到了乡愁。
因为是夜晚,也要赶路,故来不及细看。坡上的山路有点窄,一米来宽,两侧是树灌木,所以山坡下的路灯照射不过来,有点暗,只能借自月色及手机手电筒的灯光。不过这给没在黑夜里走过山路的小孩提供了一点野趣,他们一边骑行,一边欢呼与尖叫,每一辆单车都颠簸出响声,我的就更不用说了。遗憾的是,这段山路仅有100米长,一眨眼就过了。叫得最起劲的周同学觉得不过瘾,甚至提议骑回去再骑过来,只是给我们大人否决了。
过了山路,再穿过马路,在路灯的照射下,我看见了熟悉的环境。这不是前海的海堤公园吗?我用手机定位确认,果然不假。再一对照,刚才封路的那条马路是我走过多次的临海大道,这让我喟叹不已。
我与家人过来海堤公园玩过几次,每次驾车走的都是临海大道,为何从来没发现过马路边有一座小山坡呢?是城市的繁华蒙蔽了我的眼睛,还是我变市侩清高了,如某些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人一样,不屑于朴素的事物?或因为被铁皮包起来,自认为高人一等,就开始不接地气、狂妄自傲?我不禁忐忑起来,根本无心去欣赏烟花盛放的妙曼与斑斓,一直诚惶诚恐,害怕自己迷失本心,弄脏生命的底色。不需怀疑,这些年,我一定错过了很多素朴的笑脸及善意的目光。
当晚,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第二天,趁太阳未醒,我慌忙起床独自跑到小山坡,给山坡请安道歉。当我再次面对小山坡,惭愧得低下了头,像犯了错的小学生,诚恳地接受老师的批评。我辈本是草根一支,灰尘一粒,应秉承草木之心,灰尘之志,有何可傲慢?
此时,晨曦初绽,阳光柔软而温暖,我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慢慢走向坡顶。坡很瘦小,不规则长条形,最宽的地方约有16米,窄的地方只有7米,坡上的路也仅剩下我们骑自行车那条小路。路两侧长满了很多叫不出名字的草木,枝叶之上,站着朦胧的露水。微风中,草木细语轻声地向我招呼,自然而敦朴。你看,就算没人理会它们,没人给它们打扮及涂抹胭脂,它们依然努力生长,展示真实的自我,为城市增添绿意,这多像芸芸众生中的我们?可惜,我几次从这边经过,都没有看它们一眼,不知伤害了多少善意。坡的另一面,基本变成了平地,看样子,应该是不久前被推平的。是啊,在深圳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哪有荒芜之地?就是这座小山坡,应该早已名花有主,不是被规划好作为公共绿化用地,就是被某房地产收入囊中,准备竖起高楼大厦。只不过现在还没开发,暂时借给这些草木临时居住,繁衍生息。好在山坡脚下还有一小池潭,它静静地坐在那里,波澜不惊,如我的乡亲少言寡语。虽然只有30多平方,却足以滋润这座小山坡,也能为远来的小鸟解解渴。
也许,不久以后,这座小山坡将销声匿迹,但在消失之前,它将是我灵魂安放之地,就像我回到家乡,回到母亲面前一样,轻松而自在。即使我空手而来,它也不会怪我,依然会掏出我最喜欢的天然味道来。
走时,我挥了挥手,带走了一块圆滑的石头。假如我没空过来,或小山坡不复存在,我可以在家里守着那块石头,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