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约·永宁二巷

密集的村子抱在一起

分享小雪节气

今天艳阳高照

咄咄逼人的热度

是大汗淋漓的告示

着粗布麻裙

舍弃高跟鞋  无惧沙石路扬起的灰

只为走遍整个村子

走遍那些咯脚的路

修路工来自四川

与他搭讪say哈喽 闲聊家常

问他几时开工  几时完工

他露出一口黄牙说 不晓得

会车处排起长龙

一进一出的默契

延续来来往往

巷道里垃圾桶孤单身影

没有分类

伫立它身旁合照 摆一个莆士

留个微笑给一串香水

留下身后各种电线扭曲

互相搭讪

花枝招展的模样

电线切割的蓝天如一张张书页

灰色的墙体不亚于光鲜城区

连共享单车也来凑热闹

东倒西歪自由散漫慵懒的模样

炒菜香气四处游荡

灵魂嬉笑怒骂似北方乡村演的剧

绿裙子也大步流星横扫舞台

扬起的围巾

掩住了姑娘的笑容

巷子里，处处藏着吻  汗水

还有拥抱

埔厦路

这条路源于一个村庄

这个村庄的农田原本种水稻、红薯、花生

山上种荔枝、龙眼、柑橘

养鸡鸭，养猪

水牛用来犁地

这个伙计还是少年的伙伴

村子的老屋变成握手楼

种水稻的田地建起了工业区

工业区旁竖起一幢幢花园小区

人们不再种荔枝龙眼柑橘

吃的大米红薯花生都是外地火车拉过来

或空运泰国丝苗米

这条路笔直、干净

绿化树也是高大笔直遮住了天上的日头

红绿灯像夜空的星星一闪一闪

白天黑夜都不收工

像厂里的打工妹和仔

午后，放工时间，六约埔厦工业区路，蓝白相间的工业厂房，在湛蓝色的天空映衬下，迎着霜降后明晃晃的日头，依旧残留着大工业时代的最后霸气。

路上鲜见二三十年前深圳工业黄金时期工人成群结队、鱼贯而出的热闹情景，街头人流稀少，只有公交大巴载着寥寥数人，私家车倒是不少，在路口等着红灯绿灯黄灯。午饭时间，路边这家常德牛肉面店里，进来三四位穿工服的男青年人，点了快餐烧鸭饭、鸡腿卤蛋青菜饭，两位女士点了牛腩面、酸辣粉，我点了牛杂粉，湘味，汤底有点辣。旁边还开着东北饺子店、糖水店、客家菜店。

埔厦工业区，六约工业区，排搒工业区......原来分布在深圳版图众多的大型工业区，在城市化、地产化狂飙突进的围攻下，短短二三十年的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土崩瓦解，烟消云散。有位做实体的朋友手下经营一家五金塑料电子厂，工人一百多人，每天忙到飞起，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除去生产经营这一块，每天、每周、每月应付安监消防、劳资纠纷、治安管理都让人焦头烂额。一年到头，盈余一百来万，貌似不错，但老婆是全职太太，没事就去看楼买楼，转手后，少则赚几十万，多则几百万，这天价的楼就是这样左手过右手，右手过左手诞生的。

没有了实体，也许这个城市离衰落也差不多了。没有实体，那些光鲜亮丽的写字楼不过是浮云。

以前谁做厂谁是老大，现在谁搞房地产谁是老大。

茂盛路

四联村，旗下拥有茂盛路、四联路、红棉路、排榜路诸多这路那路，它们四通八达，三横四纵，围成一个四联村。

这个曾经的一个古老村庄，如今目光所及，到处拆迁的景象，大片的、密密匝匝的农民楼已是人去楼空。轰然倒下的砖头、瓦砾、钢筋、水泥，堆成一座座小山，破砖烂瓦呈灰、白、黄等各色，物体大小不一，上面被罩上一张绿色的尼龙网，用来防止瓦砾和石块滚落马路伤及途人和汽车。一个月，两个月，六个月，一年，时间又过去了一匝，瓦砾上不吭不声，从没有泥巴的水泥粉沫里，长出一簇簇茅草，爬山虎，南瓜苗，牵牛花，喇叭花。最厉害的当属爬山虎，它的手手脚脚如蜘蛛侠，节节进攻，一寸一寸地攀上隔壁这栋尚未拆破的农民楼的阳台，试图入侵客厅、房间、洗手间，它们仿佛长在人体大腿上的毛细血管，四处扩散，占据人体最机能的部分。

这么贫瘠的废墟上，它们依然长得这么理直气壮，昂首扩胸，颇有江湖霸气。

远去的村庄，未来的城，也许指日可待。

茂盛路上曾经最有名的华侨新村别墅区，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光鲜亮丽，变得有点沧桑落魄。当年的繁华喧闹，如今人流稀落，一排门店大面积“执笠”（倒闭），整条街，几乎三分之一都贴上“旺铺转让”的白纸黑字，或红纸黑字。

情义花店、齐齐标花店，华侨新村市场路边的几家鲜花店还在，连着水果店、肠粉店、内衣店、烟酒店一字排开，只是生意大不如前。

对面这家盛大百货楼下的量贩式KTV变成一家人力资源公司，当年横岗最有名的昌记菜馆也不见了踪影，估计不是搬迁就是倒闭了，想当年它是多么的红火、门庭若市，客家菜是它的主打，分量大，价格实惠，味道好，每天顾客盈门、生意兴隆。而今，众多的老店也逃不过城市改造，租金大涨，人工大涨，赚的还不够交房租付人工，老字号纷纷消失的结局。

茂盛路上一并消失的，还有茂盛工业区、排榜工业区、贤合工业区。而茂盛村口山边这个小小的、寒碜的、毫不起眼的这间土地庙，却毫发无损地存在着，且香火尚存。

也许，无人敢太岁头上动土，包括那些拆迁队，在神面前，他们也有所忌讳、有所敬畏吧。

这些老村，老工业区、老店，我曾目睹它们从平地一声起，到发家致富，到今天的日渐衰败，再到未来的无法预测。她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完成了它的原始积累，令世人震惊和刮目相看。

这些曾经陪伴我走过多年，给予我包容、悲伤、泪水、欢笑的老村、老街，将会永远篆刻在我的内心，包括物质方面，以及精神层面。但也许，今天、明年、大后年，我们将永远告别它。也许，这个城市的未来，再也不需要这些老村、老工业区、老店、老人。

排榜路

那座有着高大牌坊门楼的排榜新村，是横岗最早建起的居民统建新村，居民都是本村原住民，外地人是不可以住的，房子也不得出租，不得转手销售。紧挨着老村的是密密匝匝的农民楼、小产权房、工业厂房，如今已全部列入旧改。靠近马路的一楼店铺还有一家木材店、一家药店，只是生意清淡，楼上的出租屋全部被清空，门框、窗棂也消失无影。

距排榜新村步行约五分钟的排榜市场，旁边同样是横岗赫赫有名的四联小学，小学旁边是四联幼儿园，幼儿园旁边是老四联村委会，如今变成一家国企建筑公司，之前是一家金融公司，后来据说被清理掉了。这个片区的楼房大多是三四层高的楼房，楼宇外形简单粗暴，灰头土脸，没什么设计感，一看就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产品。关键还是楼房的是容积率太低，估计离旧改也差不远了。那座有着几百年历史的排榜老围屋已经坍塌得差不多了，也被列入危房，路人不得而入。但从古村落调查档案里看到的图片，那张高围古村的金色镂花木雕散发出的贵气依然还在。

人气最旺的还属排榜市场和四联小学，每逢上下课时间，这条马必定水泄不通，交警叔叔也要出来维持秩序。排榜市场已经被改造过，之前的污水横流、坑坑洼洼、蓬头垢面如今稍有改观，市场门口这家烧腊店的香味总是飘出街边，是一条诱惑的街。记忆中这是一家经营了十多年的潮汕卤水烧腊店，做的都是街坊的生意。

我站在茂盛路与红棉路交界处，等着过马路。一群过马路的人，隔着对岸站立，外卖小哥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大斜插，遛弯，大回环，左右逢源，才不管那些红黄绿的指挥呢。他们的时间就是金钱，晚一分钟分分钟被一些难缠挑剔的客户投诉，绩效分分钟不保，一天算白干。想想回去还要面对房租、水电煤气管理费，孩子的学费补习费奶粉尿片就令人窒息，还是急急走为上。

生活就是一场鏖战，岁月静好也许只属于少数人。更多的人在俗世洪流中如一群鲶鱼，陷入深潭里，挣扎求全。

松柏街

松柏老街是一条很老的街，住的大多是横岗最早的一批城镇居民。再往里面的红花街，深入进去，绕着老粮仓走一圈，映入眼帘的是斑驳发黄、发黑的墙身。墙身被一字排开喷上大大的“拆”字，墙头干枯的风信子在随风摇曳。很多年前我们就听说这个片区被纳入了旧改，只是十多年过去了，一直不见动静，不知是拆迁环节卡住了，还是开发商易主了。

拐来拐去的小巷里依然还有形形色色的店铺在经营着，旧货回收、佛具祭品、理发美容、快餐宵夜、厨具日杂、豆腐包子、烧腊卤味、服装鞋帽、蛋糕果茶、电器维修、水果鲜花、干洗快洗、药店凉茶，做的都是街坊熟人生意。店里店外的老板、伙计、行人多是本地人和周边省份的人，白话、潮州话、客家话充斥耳边，同时夹杂着四川话、河南话、湖南话、东北话，整个社区犹如一个小小的联合国、诸侯国。一条原本略显凌乱、肮脏的街面经过几次突击运动式的卫生大检查，已显洁净、规整了许多。原本摆得老出的摊档也被收进了屋内，不许超门店经营。

曾经生意火爆、夜夜笙歌的同心宾馆夜总会新颜变旧颜，呈一片破败之势，招牌不是少了边就是缺了角，蓬头垢面，邋邋遢遢。原本出没于此地成群结队的灰色职业者已难觅踪影。

那家叫“洪记”的广式烧腊店的生意似乎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约两平米宽的店，摆着一个约莫一米五六的玻璃柜门，两盏红顶挂灯发出晕黄的光，倒射着不锈钢台面的各式卤味，杆子上挂着烧鸭、卤味、猪头肉，色香味俱全，诱惑着路人的味蕾。每次都见小小的窗口前排满了老街坊，不到七点，那一排油光滑靓，肥美无比的烧鹅、烧肉、叉烧就售卖一空。

老街里的街坊，每天仍一如既往地淡定从容，时不时约上几位老友喝茶、吹水，聊起一些陈年往事，大多是好汉不提当年勇。还有那些关于年少时追女仔的搞笑事，年少轻狂时干的一堆糗事。

沙河路

车子驶入龙岗大道，接着拐进六约路，进入礼耕路、牛始埔路、勤富路、沙河路。沿路能看到伟达高、品胜、柏怡、中和盛世、伯恩等制造业大型企业。还能看到和顺通充电站、高宝中集六约堆场，以及路上稀落的人。

沙河路北侧，硕大的集装箱仿佛一座巨无霸占据了半个天空，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货柜箱子犹如一幅巨型的油画布，颇具视觉冲击力。

沙河路旁是货柜区，高高垒起的货柜箱色彩斑斓，整齐划一，工人们在指挥调度一辆辆出出入入的大型货柜车，动作轻车熟路。货柜车往厂区、往龙岗大道，往盐坝高速，往盐田港驶去，尤以深红色为多，夹杂着绿、黄、灰，如巨型的积木，在墨绿色的丘陵山林间，穿插出一种动漫、卡通，又不失工业化的美术色彩。

牛始埔路沿线，装设几个巨大的高压线塔，夹杂在密集的农民楼间，像变形金刚擎天柱、大黄蜂、威震天降临人间。想当年，遍布深圳的各个工业区就是深圳的超级领袖、劳动模范。

经过繁华热闹的六约牛始埔村，七拐八拐，沿着富勤路一路往南，车窗半敞，袭袭凉风拂面，晚霞瑰丽，沿途目睹大片的工业区，偌大雄伟的工业厂房楼宇依旧顽强地经营着，依然有着昔日的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