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睡梦中惊醒,月如弓。忽然发现自己很久没写小说了,未出版的长篇,刻板的工作和生活,流离失所的青春。而在我的内心深处,一直驻扎着一个故事,如峰岚叠翠般徐徐展开。
迷失深山,萍水相逢夜鸮狼嚎,在寒冷、饥渴、绝望、恐惧中打转,转来转去又转到了原点。极目远眺,黑暗中有道亮光,像天使,像夜空落下的星辰。
走得近了,是火!确切地说,是篝火,偎依在避风的火栗石旁盛开。火堆旁有个睡袋,一个男人正在酣睡。
睡袋千疮百孔,如蜂巢。蜂巢旁有个背囊,也是破旧不堪,布满岁月的痕迹。牛皮或者羊皮制作的水袋,就挂在背囊上。
水!我的喉咙咕隆一声。求生的欲望条件反射般伸出了手。活不下去的时候,偷口水喝不犯法吧?
强烈的刺激让我涕泪横流。这哪里是水,分明是一袋酒!我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要糌粑吗?随着突兀的声音,那个虬髯百结的男人连同睡袋一起坐了起来。
他发出的声音很怪,像是老外说中文一字一顿,又或是久未说话的缘故,找不到语感。但我敢肯定,这是人世间最温暖的声音!我机械地连连点头。
虬髯客笑了笑,从蜂巢中取出一块干糌粑,另一只手拨旺了火堆,稍作烤热后递给了我。许是在山里生活的缘故,他的手粗糙皴裂,但厚实无比。
干糌粑同样粗糙厚实,岁月一般焦黄,带着青稞酥油奶香味。狼吞虎咽之后,我这才想起道谢。谢谢!你是猎人吗?藏族人?
不,恰恰相反,我是医生!虬髯客接过酒袋一仰脖子,哈哈大笑起来。
医生?我疑惑不解地环顾四周。夜幕下,群山层层叠叠连绵不绝,朦胧如黑色的玫瑰花瓣。而此刻,我们就坐在花蕊中烤着火,火花四射。
你是来旅游的吧?我也是……那同样是一个秋天,三百里红叶,秋冬春夏,这一呆就呆了八年……八年了啊!他的发音渐趋稳定,却也莫名伤感起来。
八年都没有走出雾山?我的心咯噔一下,心想,完了!
虬髯客挤出一丝笑容,抬头看了看清冷的星空,怅然若失。或许更久,不是走不出,是我不想。
我忽然不知该说什么了。这个男人身上,一定有一个悲怆的故事。深山老林里单身流浪,要么在逃避什么,要么在寻找什么。那个……你说你是医生?
是。虬髯客又喝了口酒,咧嘴一笑,说来话长,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夜已深了,没有风,篝火在安静地燃烧,松脂偶尔发出轻微的破空爆裂声。整个雾山变得浓墨重彩起来,油画布一般的背景,人物鲜活。
我叫李进,来自长江边的安庆,是深圳一家三甲医院的实习医生。是的,在深圳这座移民城市里,像我这样南漂的人每天都热血澎湃,又每天都渴望着安定。
国企?啊,是的,没错!可没有后台又不屑溜须拍马,想转正都难,晋升谈何容易?所以,工作是生活的保障,也是自由的掣肘。
我当时有个女友,叫小月,成都人,是同一家医院的护士。你知道,医生追求护士,就跟大厨追服务员一样容易。小月有着月牙儿一样弯弯的眉毛,眼波流转,甜美又温柔。
我们在靠近医院的向西村租了间单房同居。隔壁住着几个夜场女孩,有时很晚都会传来歌声笑声或者哭声。再隔壁住着一个金丝雀,每逢双休日,香港老头不过罗湖海关的时候,就有一个年轻男孩过来陪她。
我和小月一起上班下班,牵手过马路,买米,买床。那是一段甜蜜的时光。事实上,人无贵贱之分,我和我的芳邻一样,都在改革开放初期的特区燃烧青春,努力挣扎,也都在享受夹缝中的生活和爱情。
一次意外打破了一切平静。那天我刚从副院长的办公室汇报工作出来,转身撞倒一个女孩。她的高跟鞋实在太高了!她抱着的纸袋散落一地,线口断裂,露出一叠叠的港币千元大钞来。正想帮她捡拾,随着她啊地一声惊呼,肥头大耳的副院长夺门而出,冲我怒吼,走开走开啦!
当时的我真的单纯,并没想太多。可接下来日子就不好过了:不是昨天有人举报我骚扰新来的小护士,就是今天有病人投诉我重手重脚,或者投诉我工作不在状态。最让我难以忍受的,有院领导竟说我在向他推荐某某公司的医药代表……
医药代表?哦!呵呵!我可算明白了!他们不会傻到往领导办公室送现金吧?那天是个意外,也许真的是个意外。从此以后,我该长个心眼了,就算不为民除害,也该还自己清白。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天刚协助做完一台小手术,上厕所的间隙,意外听到了隔间有人在打电话:阿美啊?哪里?兰桂坊?好好好,不用来接我,人多眼杂……不远不远,我晚一点自己过来就好!
听出来了,是副院长的声音。其实我并不知道阿美是谁,但我知道兰桂坊,那是一家香港开过来的酒吧。直觉告诉我也许能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小月晚班,我给她发了个信息:晚上就不买菜做饭了,一起宵夜吧,你最爱的麻辣烫!
兰桂坊的确不远,下班后我就急急拦个的士赶了过去,起步价。实话实说,我有点紧张,也有点激动,毕竟这辈子第一次盯梢。等待我的,答案是什么,是福还是祸?
华灯初上。看看时间,还早,7点不到,酒吧夜生活9点才开始萌芽。我到兰桂坊对面的肯德基买了个汉堡套餐,边吃边隔着玻璃观望。时间如此漫长,还是出去走走吧!
据说深圳的药店多过米铺,不完全统计有7000余家。职业病让我情不自禁走了进去。在这家二天堂自选超市里,买药的顾客不多,店员也谈不上热情。但货架陈列有序,常用药置身前排,保健品、计生用品藏在后面,语焉不详。
记得上周有个胖到骨折的患者跟我抱怨医院药价太高。他说他三高,开了20盒苯扎贝特,结果发现路边药店也有,价格不到医院的四分之一,还退货无门!凭什么呀!他一激动,整个骨科诊室都在颤抖。
我就特意找了一下苯扎贝特,果然有,H类药物,一盒分散片药店标价14元。品名、生产企业、规格、片剂都一样,这种非处方药在我们医院居然卖出了62.5元的高价!
黑!真黑!三高是富贵病,这算是劫富济贫吗?小药店都没脸干的营生,我们大医院怎么就干上了?这种药早已纳入了医保,是否等于三甲医院也在抢劫国库?
一个医生最无奈的事,就是明明知道患者没钱,还在笑里藏刀开处方。某些医院甚至给医生定了指标,某些指定品牌药一定得开出多少多少,才能拿到当月绩效。划价收钱另有其人,是否就可以做到心安理得?
助纣为虐!忽然间羞愧无比。这是一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悲壮。缓了缓,我开始说服自己,也开始感觉今晚的行动神圣而正义。
9点不到,兰桂坊霓虹闪烁,门口已经香衣魅影人头簇拥了。公主们分列两旁,齐刷刷躬身迎客让来宾倍感尊荣。这只是开场礼,入夜之后,这些花儿就将各侍其主淹没在歌舞升平中了。
深圳美女如云,大多天黑出门,酒吧网罗了一半。此言不虚。但我一直怀疑越夜越美丽这句话,如果非得找个合适的理由,那一定是后来喝高了,斜眼看人,遍地桃花。
作为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深圳的酒吧文化毫无例外领内地之先。潮人们不用干体力活,却把汗水泪水口水身体和金钱都消耗在夜场里了。有一家名曰夜猫的迪吧,居然接力赶场,凌晨5点开始营业,中午12点打烊,却也人满为患。
动次打次动次打次!音乐充满节奏感,在老外DJ的引领下,扭曲的人体让舞池进入癫狂状态。卡座包厢里的红男绿女们觥筹交错耳鬓厮磨猜骰子猜心思互相诱惑。到处走了一圈,没发现那个肥头大耳的家伙。正一筹莫展之际,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一个酥胸半露的女孩跳到我跟前。感觉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她眨眨眼睛贴到我耳边说,帅哥一个人来泡妞啦?你家玩制服诱惑的小护士呢?啊!想起来了,芳邻之一。
我说我在找朋友,不是来偷欢的。她失望地一撇嘴,挤出一丝笑容,才不信呢!好吧,如果无聊来找我,每晚我都在这儿!正想提醒她别告诉小月我来夜场时,目标出现了。是的,就是她,那天在副院长门口被我撞倒的高跟鞋!
我朝芳邻摆摆手,侧过脸回避了一下,赶紧跟了上去。副院长可真懂得享受,正在一个偏僻的包厢里左拥右抱醉生梦死呢!那些女孩花枝招展身材高挑,胖子斜躺在她们中间拱啊拱,就像一头猪瘫在花丛中。也难怪这么难找了。胖子的对面,坐着一个眼镜男,看上去文质彬彬,却也是左拥右抱。
来来来,阿美,不是说好不准上厕所吗?改天哥给你开两副药,补补身子!胖子眯缝着眼拍拍大腿,高跟鞋就娇滴滴地坐了上去。她给另几位大长腿递个眼色,举起了酒杯,来,美女们,让我们一起敬何主任和超人院长一杯,合作愉快!胖子摇摇晃晃直起身子,好好好,高光时刻,不醉不归!
这里相对安静,但接下来他们的耳语我就听不清了,打情骂俏之外,貌似在商量着什么。正想往他们背后挪一点时,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肩膀,耳边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在监视他们?
冷汗还没来得及冒出来,扭头一看,嘿!你猜我见着谁了?几年不见的高中同学,毕胜!你怎么……毕胜用手作了个嘘的动作,借一步说话,拉着我就往酒吧门口挤。
你怎么也来深圳了?毕胜,你不在北京吗?
啊,刚来深圳不久……告诉我,李进,你为什么要监视他们?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从何说起。就说,我感觉我们副院长有问题。
毕胜笑了,梁翼有什么问题?
啊!原来你也认识梁院长?我也说不准,但就是感觉他有非常严重的问题……对了,你来深圳做什么呢?
卧底!他朝我眨眨眼睛,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实话跟你说吧,我正在调查医院药价过高的问题。
行啊!无冕之王!我喜出望外。正想拨打12388向纪检委举报贪腐呢,但苦于没有证据支持,只能按兵不动收集证据。你及时出现可真是太好啦!
我们报社也是收到了举报线索才分配任务的,为免打草惊蛇,也为免走漏风声,这才异地调人前来支援。
啊!想起来了,之前听蛛蛛说你在北京记者站……蛛蛛是谁?我们的校花啊!她现在就职于报社。
太好了!改天我们得好好聚聚!
一定!
对了,我们已经调查过了,梁翼只是利益链中的一环,戴眼镜的那个何主任才是大鱼,跟梁翼直接对接的女子叫郭美,是一家外资药企的首席代表。我的搭档已经打入了她们内部,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行啊!大记者,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医生同志,作为高药价的销售终端亲历者,你怎么能缺席呢?
遵命!但是,记者同志,请注意用词,别叫我同志!
我们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哟,笑什么呢?帅哥,可以给我介绍男朋友吗?一不留神,芳邻和她的俩个小姐妹也来到了酒吧门口。穿着暴露了她们的职业。
你们认识?毕胜扭过头来,忽然一本正经地问她们,愿意为民除害吗?
除什么害?她们满头雾水,但不愧是人在江湖漂见肉就操刀,立马反应过来,异口同声道:我们是,侠女十三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