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季春雷震震，丝雨霏霏，桃红层染半边天；这一季长了青青草，醒了嘲哳鸟，欢乐的人儿引吭高唱；这一季，上班的早已归岗，读书的迎来开学。开学，最单纯，也最可回味。

纵然谁都难忘生命里的初次开学。那是幼儿园或学前班的时候，穿好了衣裳，背上空空的书包，由爸妈领进课堂。懵懂的眼睛里猛然触到了恁多的男娃女娃，觉得还是家里好，想跟在爸妈身后回家，却被他们劝回教室。班主任也顺势将我们拉回课桌前，准备发表开学致辞。我们却一个箭步蹿出门外，望着爸妈远去的影子高喊，蹲在枇杷树下哭成泪人。开学第一天，我们托着腮帮子呆呆望着窗外的酸豆树，想象自己是被爸妈遗弃的可怜孩儿，想象自己被囚禁在了小黑屋，想象阳光下吹来冷风。虽然老师同学都不凶，依然由衷孤独。我想，这便是人生的初次割礼，我们被割离了对家庭的依赖，方能学会独立行走。所有的割礼都伴随着疼痛，惟其疼痛，所以深刻，也许活到耄耋之年都能记得。

最天真是小学时候的开学。带上仅用一天就完成的寒暑假作业去学校注册，领回漂亮的课本，心里别提多高兴。第一件事是抽出语文课本翻个透，任何新鲜的文章和插画，都能激起美好的想象和心旌的荡漾。印象深刻的是，我们曾以为用彩色语文课本学习是天经地义的事，后来偶然瞥见高一年级的同学，拿着朴素的黑白语文课本在用功，才纠正了肤浅的想法。却又开始窃喜自己赶上好时候。他们的课本文章短小，插画简陋。既仓促，又窘迫，十分令人同情。当然最后发现，我们赶上的好时候也少得可怜，没赶上义务教育就是其中一例。不过这是题外话。言归正传，第二件事就是为表爱惜课本之意，给课本穿上漂亮的书皮，这些书皮有的出自灵巧的手，有的源于零花钱的购买力。有人会一视同仁，保证语文数学英语有华服，自然科学思想品德也必有美裳。有人则会厚此薄彼，给心仪的姑娘披上爱的关怀，其他则遗弃荒岛，随便他们“零丁洋里叹零丁”。说到小学的开学，总有许多幻想和错觉，虽然极不真实，却充满童真童趣。比如有一篇文章叫《月台》，读着优美的文字和插画，就会不由自主地幻想，自己或许就身处某个一尘不染的月台。犹记得“一尘不染”就是《月台》教会的。至于错觉，则是每到开学，都会觉得自己的楷体字又有可喜的新变化，沾沾自喜。就盼着回到课室，马上展示给所有人看。后来才渐渐发现是错觉。当初还真以为自己每个学期都为书法界新创了一种字体，可惜无人问津，致使明珠暗投，想来都替他们仰面跌足、拍膝抱憾。

最美好要数初中时候的开学。青春萌动，情愫暗滋，草长莺飞时节，桃花也处处开遍。开学在即，伊谁竟还不来，直令少年望穿秋水。一朝得见那白衫少女，心花怒放乐不拢嘴。唉，能与她同班，上什么课都美滋滋，能博她一笑，真是千金都不换。在那个“黄金时代”，少不了各种“少年维特之烦恼”，烦恼也美好。孔雀甘冒性命之忧绚烂开屏，只为求得佳偶；君王宁弃万民而烽火戏诸侯，也只为博美人一笑；众少年摩拳擦掌为意中人也跃跃欲试，说几段高雅的小笑话，或者耍两把舞狮子的套路；也不妨约她亲密面谈，又或者约她去打乒乓或羽球。最落寞是那些驰骋在篮球场上的少年们，空有英雄本色但无佳人青睐。纵场边偶有一女观战，眼前大亮，却原来只是自己会错意，她所观者另有其人，陡觉气馁。

自升上高中后，开学就变得紧张兮兮了。一入校就成绩排名，一切奖惩皆与成绩挂钩。班级组成采用动态淘汰制，高一年级分俩重点班，不是所谓普通班的冒尖分子干掉重点班的落后者，就是重点班成功抵御外敌，总之硝烟滚滚，火药味很浓。学校还打出“苦读三年，幸福一生”的口号，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恨不得烙印在每个人的脑袋里。与此同时还开辟好多教室作为“苦读班”，即当学有余力者在正常晚自习结束后，如果还想继续学习，可以转战苦读班，奋斗到深夜一两点。苦读之状我曾亲历，人人苦大仇深，埋头题海，与世隔绝。如果说正常晚自习还能跟同桌窃窃私语缓解压力，在这苦读班你简直不敢跟任何人交流，打断别人攀登科学高峰或艺术宝塔的进程，是“罪过罪过”的。我自觉苦读班是一条缺氧的河，难以想象那些鱼儿是如何在其中悠游自得。时间仿佛凝固成冰冷的雕塑，这畸形的苦读班令我简直透不过气。为了善待自己，我撒开脚丫子赶紧遁逃，有多远走多远，远到溜回宿舍的床铺。本以为这就是功德圆满，没成想人生处处是苦读班。有些人就爱在宿舍里亮着充电灯攻坚，甚至有人疯狂到在蚊帐里点蜡烛看书。看到犯困，眼皮耷拉，万事撒手不理，瞬时呼呼大睡，而蜡烛的火苗还兀自摇曳。幸亏旁人及时发现，帮忙吹熄蜡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就是这样，为了前方高考战场的胜利，人人卯足了劲，上紧了发条，学习学习，只要有光亮的地方都是学习重地。高中三年，就像眼保健操里面说的，真是“为**”。不积极练兵，上阵就怕被杀得措手不及。每逢开学都倍感高考在召唤。我们在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周考、月考、模拟考，开学就要看红榜，榜上有名则春风得意，名次在千里之外，则心情复杂。高中，经历过最可怖的开学。

至于上了大学之后，开学变得诗意盎然。结束了和高考的近身肉搏，再也不必斤斤计较于分数，更不用战战兢兢于早恋，university在很多人眼里成了“由你玩四年”。身心都得到了解放，说不尽的心情舒畅，逍遥徜徉。进得校园，到处莺歌燕舞，蜂蝶绕树，空气里飘荡的尽是鲜草般好闻的味道。也许每个人的记忆里，都藏着一个帅师哥或靓师姐。他们在你新生入学的时候，领着你注册，帮着你打包行李，热情地和你攀谈。你也一定忘不了人生最后一次军训。从进入军营第一天，就急着倒计时。十五天，过完今天，还剩十四天。俗话说兄弟姐妹是一家，学校痛下杀手，兄弟成一拨，姐妹另一拨，这日子多难熬。久不近女色，终究寂寞。幸而别校的女生挥师前来打靶，异性相吸的天性喷薄而出。个个如同焦灼的野狼，狂嚎不已，惹好妹妹们花枝乱颤。却也招来一身腥，遭连长一通臭骂，看什么看，你们这帮小兔崽子，没看过女人啊！我们心里不服，可不是天天活在和尚庙嘛！总算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学校，就风闻明年开始，恢复男女同营军训，好生悲摧。开学也是各色社团招兵买马的时候。夹道锣鼓喧天，吆喝、表演，大事鼓吹，谁最卖力，也许谁的社团就最有希望兵强马壮。新生流连其中，老生习焉不察，偶尔也会看几眼，只因为清雅师妹的缘故。这般开学，缤纷诗意宛如轻烟袅袅，在大学校园里缓缓缭绕。

至此，开学记忆的细数已臻尾声。个中滋味都尝遍后，我的同学们，不管你们是会厌弃地遗忘它，还是会宝贵地珍藏它，也不管你们是在上班，还是在上学，我都要郑重地对你们道一声：同学们，开学啦！

（2012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