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2050年元旦,一场鹅毛大雪悄然将城市笼罩其中,人们沉浸在温暖的房间里,陶醉在节日的欢乐中,丝毫不在意窗外的大雪顷刻间将柏油马路掩埋,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这个季节的大雪。
二十五年前,这里是亚洲中国的深圳市,如今虽然保留了最初的名称,然而一切却早已是全新的面孔,譬如,二十五年前的深圳,不管季节如何更替,人们是不会看到雪天的。几十年前的那场灾难,两极冰川迅速向地球中部地带推进,适合人类生存的活动范围骤然减少,稍微熟悉一点世界史的人都会想起记载中冰河纪的那次灾难,所谓天灾,后果都是让人难以承受的。
凌晨两点半,曲思佳最后校了一遍稿子,确认无误后发送出去,尽管人们对大雪早就习以为常,可是作为一个记者,她不得不持续做这样无聊的事情,元旦夜晚的雪景,总会在第二天的东洲早新闻页面上占有一席之地,这似乎是对人类历史的一种祭奠,亦或是步入新纪元的人自觉而生的警醒,然而这些都不是曲思佳要考虑的事情了,她长长伸了个懒腰,走到卧室,看向熟睡的女儿,此刻,她只想躺到温暖的床上去大睡一觉。
六年前,曲思佳的丈夫死于车祸,那时候,女儿小鑫才一岁多点,从那以后,曲思佳就扛起了整个家庭的担子,虽然很累很苦,可是每每看到女儿,心里就觉得这一切付出都值得。
新年的第一天早晨出现了短暂的半个小时阳光,之后又是沉沉的大雪飘落,这样的天气让曲思佳心情郁郁,二十多年前的深圳是不会看到雪花从天空飘落的,那时候即便最冷的冬天,温度也不会降到零度以下,可是这样的记忆仅能够她一人嘀咕,她曾试图跟周围的人聊起以前,怪异的是周围所有人好似对于她所回忆的过往都一无所知,那种感觉就像是,所有的人都失忆了,除了曲思佳。对于不堪的过去,有些人选择铭记,有些选择遗忘,显然后者居多。
小鑫嗜睡,这也使得曲思佳可以有更多时间处理自己的事情,她只是站在门口看了一会。
东洲早报的更新时间是上午九点,曲思佳不时抬头将目光掠过方寸不大的电视屏幕,有点奇怪,她并没看到自己的稿子,相反的,今天的大部分新闻报道都被一个抢眼的字眼占据——荒原男子。
荒原是城市之外广袤地带的统称,据说赤道以南荒原地带毒瘴弥漫,并不适合人类生存,而赤道以北的荒原,已经成了整块的冰川,因而多年以来人们从未发现自荒原而来的同类,这一次的新闻算是爆炸新闻了。
抢先报告这则新闻的记者署名是唐敦,宇都新闻社记者,曲思佳的同事,一个极富野心的职场新人。
新闻社的明争暗斗向来激烈,曲思佳知道唐敦其人,虽然工作不过半年,却一门心思想踩到他们这些老员工的头顶上去,这一次无疑是个绝佳的机会。
九点半的时候,荒原男子的新闻已经占据了所有媒体头条位置。屏幕上出现的画面,记者蜂拥般堵在洲际人权中心的白色建筑物前,金属门严丝无缝,里面没有传出任何的信息。这座庞大的建筑物像一个巨大的乌贼趴在地上,数百米高的建筑外壳全部采用高密度金属聚合物,隐蔽在遮天蔽日的树丛中,平日里是对外隔绝的,它的前身在冰灾之前便已存在,却是冰灾之后改为洲际人权中心并进一步扩建而成,只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外界人员能够穿过那道金属门进入其中,庞大的白色建筑物,对于地球上幸存下来的人类来说是一个看得见的秘密。
百无聊赖的曲思佳开始着手收拾行李箱,车票已经买好了,再过几天,她会带着孩子踏上通往北境的列车,这在她,已是惯例了。
北境是从北纬三十六度以北地带的统称,那里的温度要低得多,像这样的季节,与北境搭界的区域温度大概也会在零下四十摄氏度,到了北极则保持终年零下一百摄氏度以上的低温,那样的环境显然不适合人类的生存,现在的地球上,人类的活动范围已经缩减在了北境以南,而在南半球也并未因温度的上升有所扩展,人类也仅限于在南纬三十多度以北活动,除却再往南的高温不适宜生存之外,变异的昆虫和细菌,异化的植物以及终年遮天蔽日的毒烟雾瘴等等,早已断绝了人类想要在那里扎根的希望。
曲思佳往行李箱里塞了一些提炼压缩的复合食物,里面富含人类日常所需的大部分化合物质以及营养元素,只是口味一般,当然了,这是些备用的食物,一般情况下不会用到。
加厚的棉服要带一套,雪地靴,厚围巾,手套,挡风镜,一应的用品都打包起来,满满的两个行李箱。
最后拿在手上的是一本薄薄的书,有些旧了,边角的地方,纸张都有一点泛黄。如今保存下来的纸质书籍已经很少了,现在的造纸工艺简直让人不忍直视,成品纸张永远无法消除粘合剂的劣质化工味道。曲思佳有片刻的出神,随即摇了摇头,将书放进行李箱里。
这个两百平米左右的房间里,四下望去已经多半是老旧电器,即便这栋楼吧,也是冰灾前建造的老建筑,如今的外墙已满布细纹裂缝,像饱经沧桑的老人的脸。房子里的东西虽然陈旧,好在齐全,既有资源的看似充足,大概是人类数量减少后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处之一,曲思佳想着,不禁摇头,这样的富足,总觉得不是一件好事。
曲思佳的脑袋里经常会出现很多混杂的记忆片段,这些片段有时会影响她的生活,就像今天,她似乎做出了某种决定,在这样一个毫无特殊意义的平凡早晨,依循着零星记忆里斑驳的痕迹。
雪积了一半的窗玻璃外面,天空依旧阴沉,曲思佳虽然沉闷,倒也早已习惯了,这座城市,和如今地球上的其他城市一样,即便在没有雨雪的天气,多半也是阴沉沉雾蒙蒙,阳光,是这个星球的稀客,或许这是地球持续低温的原因,亦或是结果,所谓因果,谁能理得清楚呢。
曲思佳开始准备自己和女儿的早餐,“小时候还是一日三餐呢”,她嘀咕了一句,现在每天两顿饭的生活让她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虽然她也早已习惯了,但这世上不是所有习惯了的事就是合理的,也并非所有合理的事情都会发生。曲思佳心里还想,要是哪一天连一天两顿所吃的东西也脱离了有机物所限定的范围,或者直接用另一种提供能量的方式取代这一日两次的进食,那样的日子不知是什么样的滋味,她使劲摇了摇头,不愿意继续往下想了。
盘子里有两个水煮鸡蛋,剥了壳的蛋清像玉石,在灯光下很好看,西红柿的红色汁液更诱人,但在几个月前,小鑫还极为抵触这样鲜艳的食物,那段时间,曲思佳很想找个机会带小鑫去这些食材的产地感受一下这些食物源头的美妙,但很可惜,如今连她自己也无法看到了,这个城市每天所消耗的资源如此巨大,可是人们从来看不到一块农田,甚至在夏季才会看到的葱郁树木和繁盛草地,如今这样的季节也都被白雪覆盖。一切都始于数十年前的那场灾难,地球上的温度骤然降低,冰川覆盖了大片的平原、丘陵,低温蔓延到江河湖海,人类可以寄居的土地面积急剧缩小,最后成了如今的局面。但即便如此,以国家为单位的**团体依旧日夜不息,人类只要还活着,或许永远不会停下**斗争的脚步。
十一点的时候,曲思佳出门,她要送小鑫去学校,说来可笑,学校这一群体教育方式竟然还保留了下来,她有时候会想,这样的教育还剩下多少意义,相近年龄的孩童聚集在固定的场所,统一接收严格筛选之后信息——所谓的知识,像机器一样,她想过,之所以还要保留这一集体教育方式,或多或少都跟**有点关系吧。
曲思佳并不很关心**,也无意做一个引领时代的标杆人物,她还是像其他人一样,每天按时送小鑫去上课,日复一日。
小鑫上课的地方离家并不远,大多数时候曲思佳选择陪小鑫步行而去,这是她一天当中少有的可以放松的时间。
出门过两条街道,马路边的一个排污管爆裂,远近几条街道都能闻到里面散发出来各种化学试剂混杂了腐朽物质的气味,算算时间,快有半个月了,还是没有人来修理,就这样晾在那里,这条路直通学校大门,想避也避不开。她越来越想去北方了,只不过是她记忆中的北方,那个她得以度过几年快乐童年岁月的北方,虽然如今早已不适合人类居住。
曲思佳把小鑫送到学校就立即赶去上班,临行前的一些工作还是要交代清楚。
一座一百一十八层高楼的顶端,整层楼的最上面三层就是他们的新闻中心了,有些人还记得这栋楼曾经的名字——平安大厦,名副其实,它确然在冰灾中平安幸存下来,天气晴朗的时候,可以看到远处的风景,虽然这样的机会不多,且所看到的风景也不过就是远一些的建筑物,但比起匍匐在地表尘雾里的人们,他们多少还是有一些优越感。
办公室里很热闹,长发微卷的唐敦被人群围在中间,成了焦点。这样的热闹,定是来自唐敦抢到的那个新闻了。
曲思佳从人群的边缘略过,并不停留,但她的眼角依旧察觉了来自唐敦的目光,那目光里有自信、轻蔑、挑衅和张扬,但曲思佳并没理会。
因为是办理请假的手续,从公司出来得时间就比平时下班要早很多,细算下来,她还有很大的一段空闲。
曲思佳在手机通讯录里翻找了,然后拨通了一个号码。
“倩倩,来我家喝茶吗?”
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嘈杂不清,似乎信号也有些延迟,或许是她的手机也有些老旧了吧,冰灾后第一批生产的老牌子了。
“我没时间啊,正在处理一个遗产纠纷的案子。”电话那头终于有了清晰一些的声音传送过来。
倩倩是曲思佳的朋友,一个半路出家的职业杂牌律师,曾经陪曲思佳度过了她失去丈夫的那段艰难时光,是曲思佳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关于“朋友”这个词汇,在曲思佳的意识里不仅限于陪吃陪喝陪聊天,这是一种可以在寒冷的漫长冬季给与对方以温暖希望的精神寄托,朋友是可以相互慰藉的,虽然她不知道现在的社会,还有几个人拥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每每看到周围那些日益陌生的熟悉面孔,她总是庆幸,自己还没有彻底迷失吧。
没有邀请到倩倩,曲思佳一个人回到住处,泡了一杯茶,在靠近窗子的位置坐下,外面没有阳光,灰蒙蒙的。曲思佳的茶叶是很久以前存留下来的,久远到她自己都不记得何时所有,至少近十年来的市面上已经很少有这样好的茶叶出售了,如此闲情逸致的东西远远不适合愈发忙碌的人们,茶叶,仅限于小众人的圈子里在传播,或许再过一些年,这东西该从地球上消失了吧,曲思佳有时候也会这样想,这不算杞人忧天,因为她现在已经打探不到任何一个有关种植茶叶人的信息了,毕竟这种略显娇贵的植物已不能适应现今的生态环境。
一个人的时光,有时会很漫长,有时候又会很匆忙,这多半是和心情相关的。杯子里的茶渐渐淡了颜色,也褪尽了茶香,手心里的温度渐渐降下来,看看外面活跃起来的人群,是时候去接小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