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一九八八年九月,我和另外十四名五年级学生一起,跳过六年级,成了株木中学的新生。这样的身份让我们一进校就备受瞩目,原本分在同一个班的我们因为在第一次年级考试排名中垄断前十五的大半壁江山而被重新洗牌,编入不同的班级。进入初中后,我们经常从老师和校长的谆谆教诲中明白我们初中三年的重要目标是:发奋读书,争取考上中专,拿到铁饭碗,成为国家**!
一九八三年,我开始入读小学时,乡下的课外书少得可怜,如果谁家有课外书,除了毛选,其它的一定是稀罕之物。我们每天学习的内容,除了语文,就是数学,偶尔能享受到的额外精神食粮就是连环画。可惜,连环画在我们身边也不多见,有老师甚至还把连环画当学生禁书看待,经历了**十年的他们,殷切希望我们这些明日的祖国花朵珍惜每一寸光阴,杜绝一切“耍书”,刻苦学习,将来报效祖国。而我偏偏一踏入学堂就对读书这件事开始痴迷,并且来者不拒。那本薄薄的语文书拿到手后不到一星期,我就从头到尾把它给读完了,一个月后,我又基本上从头到尾把它给背了。进入初中后,我的读书饥荒慢慢得到了缓解。因为光是课本就多了一摞,学校在初中一年级就开设了七门需要考试的课程,分别是语文,数学,英语,植物,**,地理和历史。同学中间也开始流传各种好看的课外书,最受欢迎的是琼瑶笔下凄婉动人的爱情故事,以及梁羽生古龙金庸的武侠小说,可惜我只能偶尔偷偷地过把瘾,那时候大人们普遍认为这些书籍会腐蚀并毒害我们这些青少年的纯洁心灵,我担心读这些书会破坏我在老师和家长心中的美好形象。学校也订阅了一些中学生杂志和报刊,我印象深刻的有《小溪流》,《语文报》, 《少年文艺》 和《中学生》等。学校没有阅览室,这些杂志通常是收到后直接给了某位老师,而我就是那几个可以幸运地读到这些报纸杂志的“爱学生”。
我就读的株木中学是当时全乡唯一的初中,学校坐落在一座光秃秃的石头山脚下,距离我家大约五公里。因为学校只有一间女生宿舍和一间男生宿舍,在校寄宿是初三学生的特权。我对寄宿没有什么期盼,跟村里的孩子们一起翻山越岭,穿过花丛与草地拥簇的田间小道,一边和伙伴们讲述昨晚电视剧的剧情(八十年代中后期黑白电视开始普及,大陆和港台电视连续剧是农村最主要的娱乐活动),聊着学校的各种趣事,这比纯粹读书要好玩得多!我们的午餐是在学校进行的,八个同学编成一组,大家轮流带大米去学校,淘完米之后,放在学校厨房的一个大铝方格里,厨房师傅就会一起把米饭蒸熟。下饭的菜是我们自己带去学校的,通常在家就弄好了,等热气腾腾的米饭一出来,我们就把菜放在热饭里,伴着吃。农历春节后开学的日子是我最开心的,因为我每天可以用一个玻璃瓶带点腌过的豆腐渣或霉豆腐去学校,这是我最喜欢的下饭菜。爸妈也担心处于成长阶段的我营养不够,有时候他们让我带煎鸡蛋,炒腊肉或煎得焦黄的麸子肉,这样的午餐是很奢侈的。用餐时间,几位师母也会在食堂门口摆上一口锅,锅里新鲜的炒菜总是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我对我的初中生活甚是满意,同学和老师们都很关照我,除了可以去附近同学家蹭个饭吃,有时老师也会给我们一点零食或干脆请我们去他们家里吃饭。初中的头两年,除了好好读书,我还在学校的广播室做过播音员,参加过几次校外的学科知识竞赛,后来,因为喜欢写作,又参加了《少年文艺》函授写作班的学习,我记得给我通信看稿的是秦文君老师,那时候,我的梦想就是希望有一天,自己写的文章能变成铅字。升入初三之后,我的小班长职务被撤了,班主任彭老师跟我解释说初三要全力以赴,专心学习,力争考上中专,给自己开辟美好前程,为家里纾难排忧(当时我父亲已经从煤矿下岗,家里经济困难),为学校增光添彩。我这个班长其实就是个空头衔,主要职责就是当老师进教室时,我大喊一声“起立”,然后同学们都跟着我“嗖”地站起来,齐声说”老师好!”。初中整整三年,我的成绩一直还算稳定,每学期全年级近两百名学生中评出的前十五名,我一直在靠前的位置。有几位成绩优异的男生有些不服气,他们一直跃跃欲试,想着总有一天要超越我,老师也常常用这个激将法去鞭策他们。中考前一个多月,我们进行了中考预考,其实也是中专生的资格考试,学校选出大约十五名直升生去市里(涟源县在1987年撤县改市)参加中考兼中专升学考试,其他学生就在本校参加中考。那时候读高中的门槛也很高,整体升学率还不到百分之三十,女生读完初中大多数就南下广东打工了,选择初中毕业去外面闯荡的男生也不少,只有少部分家庭在孩子中考落榜后让他们继续复读。参与中专生考试的学生除了预考成绩合格外,还需要严格审查应届直升生身份(初中没有留过级)。预考结束,三年前跟我一起从五年级升入初中的大部分同学,又成了这一次参加中专生考试的主力军。
中考时我并没有什么压力,我心里想着即使考中专落败,自己应该还能考上高中,运气好一点能读最好的高中---涟源一中,三年后,说不定我还能考上大学呢!在那时的我看来,如果能考上大学的,绝对是“天之骄子”,假如我能考上,那我就是从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
考试的前一天,老师带着我们乘坐大巴到市里,入住市招待所,一张床上睡两名学生。那是我平生第二次入住招待所,第一次还是在读五年级时参加全区(桥头河区未撤之前管辖九个乡)的普通话比赛,当时住的是区招待所。市招待所明显档次要高很多,我最开心的事就是享受招待所无比美味的饭菜。每天早上,吃完煮鸡蛋,包子和粥以后,我就精神抖擞,在老师的带领下步行去双江小学参加考试。考试完回来,四菜一汤的营养午餐或晚餐,让我轻松干掉两三碗米饭。那一年中考总共考七科,分别是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生物,**。其中语文和数学满分是一百二十分,其余各科满分是一百分,中考总分七百四十分。每考完一门,老师都会问我们考得怎样,我都是轻轻点一下头,说声“还行”,然后就马上投入了下一堂考试的准备。
中考成绩放榜那天,班主任彭老师和另一位同班同学骑着单车到我们村里来,他们远远的站在新塘小学门前,隔着一大片稻田,大声喊着我的名字。我急忙从家里冲出来,气喘吁吁地跑到他们身边。彭老师笑着跟我说,“王学君,你中考怎么考得这么差?”我“啊”了一声,然后问:考了多少分?彭老师才告诉我,我考了总分六百八十二分(语文107,数学115, 英语95,物理97,化学93,生物85,**90),涟源第二,桥头河第一。我一听,心都要飞出来,感觉这个世界都是属于我的了!我父母得到消息后,也马上行动,一一通知各亲友:我家要准备操办一次升学喜酒!
我们在中考前就填了志愿,当时志愿分为四类:工商财,农林水,师范,医卫。工商财是热门,相较其他三类,通常分数线要高出很多。我填报的第一志愿是娄底工业学校的财会专业,第二志愿是资江化工学校的无机化工,当时这个志愿填报是在老师的指导下完成的。
接下来我就在焦灼中等待录取通知了。我的录取通知姗姗来迟,后来我想可能是因为当时娄底工业学校从临时租用的教学场地搬到被我们戏称“花果山”新校址的缘故,学校大量的准备工作导致录取和开学稍微延迟。我家办升学喜酒的那天是农历七月初十,当天也是我母亲的生日,公历已近八月下旬。考上中专的其他同学,他们都已经拿到了录取通知,并且准备着八月底或九月初去学校报道,而我的录取通知还没见影儿。尽管我的考试成绩不错,但仍有亲友对我是否真正被录取表示担心,他们说录取通知这么久还没有到,有可能我的读书资格被人顶替了,建议我爸妈去找找关系,而我爸爸却无动于衷。就在我家办喜酒的那一天,郭老师(这位老师在我读初中的三年并没有给我上过课,但是他非常热心,几年后,他在给学生上课时因心梗突然倒地,溘然离世)在学校收到我的录取通知信后,马上冒着夏日暑热,骑着单车把这张录取通知书火速送到我家,我母亲当时感动得热泪盈眶。
一九九一年,也是株木中学历史性的一年,这一年全校有近十名学生考上了中专(往年很少一届有超过五名中专生)。后来,在乡政府召开的一次会议中,乡长热情洋溢地表扬了学校取得的伟大成就,还在大会上提到了我的名字。
我们正式开学的日期是九月中。那一年,我姨奶奶家的三表叔也考上了娄底师专。我们一起坐姨奶奶家二表叔的拖拉机进城报到。拖拉机上,放着我和三表叔的皮箱,父母和我,还有三表叔就站在上面,我们一路迎着微风,在崎岖不平的山间马路上摇摇晃晃了两三个小时才到达娄底。进入娄底市,看到宽阔马路两边高高挺立的楼房,路旁整齐的林荫道和花坛,我感觉自己步入了一个美丽的梦境,胸中有着李白“轻舟已过万重山”的神清气爽。
然而,当我们七拐八拐,最后在一处偏僻的郊区找到娄底工业学校,看到满地黄泥的荒地上耸立着两栋孤零零的楼房的那一霎那,失望便如雨后山头白雾慢慢在心底升腾,接着又弥漫了整个天空。我们在簇新的教学楼(我们是新校址入读的第一批学生)大堂报完到,交了学费,在一位师姐的指引下,爸妈和我拎着箱子行李找到了位于教学楼顶楼五楼的宿舍,里面的陈设又让我重温初三时住宿生的记忆:依然是由教室改造成的宿舍里,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上下床!
一九九一年九月,在娄底工业学校没有围墙的校园里,我的新梦想开始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