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春困秋乏夏打盹,嗜睡不算毛病,当代打工人,谁能嫌睡得长呢。春分这一天,李淑云把自己牢牢按在床上躺了整一天,省下两顿饭钱,因为疫情防控的需要,深圳按下了一周的暂停键,如果是在十年前,她刚刚步入社会,被放假一周,她一定能乐癫了。现在,她早已学着开始有一些城府,即便如此,她依旧觉得当初自己下决心来深圳是多么明智的决定,在深圳生活了三个月,李淑云觉得这地方自己是来对了,也来晚了,白白在北方虚耗了许多年的生命,早知道大城市的自由如此廉价寻常,她早该来的,好在还来得及补救。
唯一的遗憾,也是让她困苦的一点在于自己的居所,位于繁华地带的城中村,她好不容易摆脱了小镇居民的土气,跻身在国际化的大城市,怎么能有乡土的成分在呢。在她想来,城中村就是深圳的肿瘤,是都市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但这肿瘤并不是孤立无援的耸立在皮肤外头,它也有靠山,挖不得铲不得,且这些瘤子并非一味损耗这座城市的生机,反而在某些层面上贡献了相当的营养,所以它们是一种很特殊的存在,连带着李淑云也成了特殊的存在。
李淑云在一家建筑公司做财务,工资不低,但她并不像普通的女孩那样醉心于消费,她的化妆品很少,只够维持基本的体面,也不常买衣服,吃喝上面倒是仔细,但追求的是健康,从不随波逐流去跟风什么噱头网红饮食,所以每个月在吃饭上面的花销也有限,当然这有限是相对的,就深圳的物价水平而言,每月最大的开销是房租,别看是城中村的公寓,还是三面楼贴楼的一室一厅,加上水电费月租也将近两千块。抛开这些开销,李淑云把大部分的工资存在了银行,她从不买理财产品,相较于在损失和收益之间的利弊权衡,她更头疼这其中耗费的心思,她追求的是简洁、简单、简朴,来深圳之前,李淑云早已开启了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她将大部分钱都存起来,像守财奴葛朗台那样孜孜不倦,目的就是自己努力在佛山买一套房子,相较于男人,在李淑云看来远没有房子带给自己的安全感敦厚可靠。房子是为数不多让她叹气的存在,因为几年之前闺蜜李老师在济南买的房子才七千一平,当时她没放在心上,然而第二年房价就飞了起来,这是她的心病。
李老师是李淑云的闺蜜,缘分很深,打小在一个村子里长大的,还是读研时候的同学,之后又读了博士,在济南一所高校留任成了一名教师,前年结婚,丈夫是在研究所上班,去年有了一个男孩,生活稳定,和李淑云这种浪迹天涯的流浪生活完全是两个极端。即便是这样,李老师仿佛也有无尽的烦恼,昨天夜里跟李淑云彻夜长聊,手机充了两回电,要不是这样,她还不至于今天在床上躺尸。
李老师半夜发来语音聊天申请的时候,李淑云正在纠结要不要开通QQ会员,起因是她下午出门丢垃圾的时候听到楼下茶餐厅正在播周杰伦的布拉格广场,回就在手机上下载了QQ音乐,她才知道周董的歌需要充会员才能听,绿钻年费一百八,点开充值链接,李淑云的手指停在屏幕上空,她有些纠结,实话实说一百八十块还在她的承受范围内,但想到仅仅是为了听歌,她觉得有些奢侈,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习惯了听歌这件事划归到免费事项的范畴里,突然有一天免费的事情变成付费,她就有点接受不了,在听歌上面花钱,她只有一次经历,那会还在读研,生活远比现在拮据,但她依旧省吃俭用跟李老师去看了周董的演唱会,可是现在,一百八十块的会员费让她纠结起来,这不是李淑云以往的风格,这是一种迹象,表明自己已经被生活磨灭了大部分的热情和果断,这是很危险的讯号。
她最终放弃了支付,在听歌跟一百八十块之间选择了后者,这样懊恼的时刻接到了李老师的语音电话,但她来不及向对方倾诉自己的懊恼,李老师开门见山说自己想离婚,这日子是一天也没法过下去了。
李淑云愣住了,虽然这几年她的社交范围越来越狭窄,但每次跟李老师聊天的时候,对方都是云淡风轻,且语气中时不时洋溢着生活幸福的满足,今天上来就抛出离婚的话题,饶是她经历了这些年职场生活的打磨,一时之间也没反应过来该怎么接话茬,于是电话里出现了长达十几秒的沉寂。
在李淑云的世界观里,婚姻从来不是必需品,尤其对女人来说,人生中可以追逐并为之付出时间与心血的东西太多,婚姻只是历史遗留下来的古物之一,并不具备竞争力,但她从小的教育环境里盛行着这样一句话“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拆一座庙的罪过有多大,李淑云没有亲身去体验,但她分明记得村里有个劝人离婚的人,大年夜出门掉坑里淹死了,这种生活中可有可无的神学让她不得不谨慎,于是她对李老师说自己在抖音上刷到的一个视频,标题是“陪伴八十年的爷爷走了奶奶一个人在门口烤火”,企图以人间尚存唯美的爱情来开解自己的闺蜜。李淑云跟李老师是一个村子里的,知道李老师打小有由爷爷奶奶拉扯大,扯出一对陌生的老人最容易触发李老师的共鸣。
对于李淑云自己,她向来对男女婚姻嗤之以鼻,花费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来磨合使自己接受另一个人,又要饱尝离别的痛苦,不如索性从一开始就不要尝试,人本就是孤独的来孤独的走,她很享受一个人的生活,也早已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李老师放缓了语气,话里的决绝却并不减少。她的婚姻在外人看来十分完美,但她自己总是感到缺憾,这次爆发的导火索是李老师的婆婆打电话来说自己想大孙子了,又赶上因为疫情,李老师的课程停了半个月,正好一家子开车去。既然要去看望老人,自然不能空着手,李老师打算多买些礼品,男人却说没有钱了,李老师说春节之后还剩下两万块放在男人那里,怎么就没了呢,这段时间家里也没有大宗的开支。谁知道李老师随口问的这句话惹恼了男人,男人指责她不信任自己,难道自己会背着女人偷偷花钱吗?两个人当即吵起来,嘴上谁也不吃亏,闹腾到后面,男人嚷嚷着要去做志愿者,离开家消停两天,李老师就有了离婚的心思,她有这心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己这个婆婆一贯爱挑事,仿佛李老师抢了她的男人而非她的儿子,就连李老师坐月子,她这位婆婆也并没有出一分力,最让李老师寒心的是,丈夫在大多数时候总是倾向于自己的母亲,所以李老师总觉得自己结婚只是成功把自己变成了男方家里的佣人,这种感觉很不好,且长久地积累之下,怨愤愈发深厚。
给李淑云打电话,也并不是非得得到什么有用的建议,一个连婚姻都没有的单身女人能提供多少建议呢?李老师更多的目的在于倾诉,于是顺理成章聊到很多以前的人和事。
李老师有个本科时候的同学去当了作家,天天四处采风,跟着作家团吃吃喝喝,写一点应景的马屁文章,时不时还能得个奖,小日子爽到飞,让李老师颇为羡慕,但李淑云听后只觉得自己被孤立了,在她看来,李老师应该跟自己一样只有对方那么几个好朋友,可现在,忽然出现在两人对话中的作家便分去了她们一部分的友谊,这让李淑云心中产生了些许失落和醋意,她恨不能当即改口支持李老师去离婚。
前些时候老家那边给李淑云介绍了一个对象,研究生学历,在潍坊工作,月薪两万,有车有房,家庭关系也不复杂,关键男人长得也不错,一米八多大高个子,但李淑云并没有回家去相亲,她依旧执着于挣钱去佛山买房子,李老师在聊天的时候又提起来,这让李淑云的心情彻底糟糕起来,一个嚷着要离婚的人极力劝自己的闺蜜去相亲,这事怎么听都觉得怪诞。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李淑云听到频率最高的一句劝说词,尤其李老师用一个单身老女人的凄凉晚年来恐吓她的时候,李淑云总会在心里狠狠鄙视一番,当年那一拨妇女被强制结扎的时候,国家是为了控制他们一周上几次床吗?显然只是为了控制生育率,既然如此,自己现在就相当于自我结扎自我阉割,为国家省了多少事,难道不好吗?李淑云愤愤的想,我不想要孩子啊,你还好意思劝我?忘了刚才你是怎么嚷嚷着闹腾着要跟你男人离婚了,那会子的觉悟呢?看来人都是一样的,动动嘴皮子给别人指点人生容易,一旦落到自己身上就完犊子了,啥也不是。生活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绝对的存在,感同身受这个词只出现在心灵鸡汤里,最好的局面是各过各的,谁也别干涉谁。
李淑云从床上爬起来,有点头晕,心里琢磨是不是饿得狠了,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点心,是封城之前网购的稻香村糕点,泡上一杯广东人最爱的鸭屎香,坐在光线暗淡的窗前,想到 “小玛德莱娜”点心,她掐了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嚼动,打发着悠长的时光。
吃了点心,头晕没有得到缓解,反而觉得鼻子痒痒的,这是要感冒的节奏,当此非常时期,她是绝不敢去药店的,只能在美团上买,谁知搜了一遍发现感冒药必须要去药店里实名登记才能买到,她只能硬挺着先观察一下,或许只是睡得久了,也不一定就是感冒,真撑不下去了再说。倒是意外看到一种叫做神仙水的东西,很奇怪的一家店,主页上只有这一款药物,销售量还是0 ,商品简介上写着神仙水可以让人短暂的穿越时空,睡前打开瓶塞置于床头即可。
李淑云下了单,半小时之后收到短信,她兴冲冲跑到楼下去拿外卖,在小区门口桌子上堆积如山的外卖里找到了自己的这一份,连商家信息都看不到,她拿回去,倒也没有急着入睡,只是拆开包装,将一个风油精似的小玻璃瓶拿出来,里面只有浅浅的一点淡蓝色液体,怕是只有两三滴,拧开瓶盖,凑在鼻子前闻了闻,平平无奇,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气味,于是将瓶子放在床头,她半躺在床上刷抖音。
前一秒还在床上躺着,下一秒李淑云就发现自己站在野地里,薄薄的春雨飘在头顶,四下里雾气朦胧,不远处的地头上坐着身披雨衣的放牛老头,歪着脖向李淑云看过来。
这是村里的张老头,小时候在她们去学校的路上,常常遇见放牛的张老头,但她分明记得这老头已经死了许多年,这时候应该坟头草长得老高才对,可现在就这样坐在自己的眼前,四目相对,李淑云心想,现在莫不是已经进入了梦境,她往前走几步,离得近了,冲张老头喊道:“老张,下雨天还出来放牛啊。”
李淑云虽然比张老头差了许多的年纪,奈何她在村里辈分高,跟张老头平辈论交,打小就这样说话,张老头也从不生气,他一贯爱跟上学路上的小孩子开玩笑打哈哈,群里的皮猴子们都乐意跟他打成一片。
“假小子,你不去上学在这里干什么?”
李淑云自小跟一群男孩子混,上树摸鸟,下河捉虾,得了一个假小子的称号,但当着面喊出来的没几个人,张老头算是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