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泱泱华夏,无论朝廷庙堂,乡间草野,饭局文化蔚为大观。成年人的世界,不管先富待富,小康未康,谁还没经历过饭局?或三亲六故,三朋四友;或职场商海,行走江湖;或公交,或私交,或兼而有之;或请人,或被请。经历的饭局,多去了。
也许是因为年少至今爱乱看书,知道点人类并不久远的文明史,饥荒、瘟疫、战乱是常态,而我文明古国,多数黎民百姓吃碗饱饭不成问题,恐怕还是近三四十年的事情;更或许是因为年幼时经历过稀粥照人影、瓜菜代主粮的生活吧,鄙人对饭局颇有记忆。然而印象深刻不易忘记的饭局,其实并不多。
人生经历的饭局,首当亲属相请。
婚丧嫁娶,人情世故,礼尚往来,是我们源远流长的民族文化。生在短缺经济时代,幼年时遇到亲戚或家族“动客”,是非常渴望大人带自己一起“坐席”的。其时也知道母亲常为“赶礼”“赶情”而发愁,但并不理解“人情大如债”。母亲和哥姐都是面薄硬气之人,即便是至亲,带上我和细弟的时候都很少。我们也老实,顶多哼唧几句,并不像有些人家的孩子撒泼打滚哭闹。
高中以后的住校生活尤为清苦。周末或假期,三叔偶尔会叫我跟堂兄们一起去他的餐馆聚餐改善伙食。然而习惯了清汤寡水的肠胃,承受不了荤菜甚至猪油炒素菜,常常吃过后消化不良或闹肚子,以致被亲戚族人调笑为福薄命苦之人。
来深圳后,同城的亲戚只有细舅及俵亲,平素基本不得空来往。只是若无特别情况,每年春节拜年是必须的,才有饭局相聚,聊聊家常,说说世事。
自己结婚的饭局当然是忘不掉的。
记得婚宴是在罗湖区红桂路一家东北酒店,和妻子两边的亲戚朋友一起请了五六桌。印象最深的是,妻子的“二叔”、“二婶”和“二姨”、“二姨夫”都出席了(此处称呼打引号的缘由后文会解释)。“二婶”、“二叔”提前订购了价格较贵的冰箱送货上门,还特别从广州过来深圳,送的礼金红包金额高出我细舅的十来倍。平生第一次直接感知到以前称阶级后来称阶层的不同人,处世有巨大差别。
结婚回老家“动客”必不可少。当时我提议不要家族“赶礼”,母亲、大哥就拒绝了所有族人的礼金。后来大哥说,自那以后,家族“动客”都不收礼了。倒是无意间做了件移风易俗的事情。
婚后两三年的一天,“二婶”通知妻子说“爷爷”来深圳了,请我们一起吃饭。这是平生最高“级别”的一次饭局吧。“爷爷”,也就是“二叔”的父亲,是老红军,已离休的某省军区司令员、大军区副司令员。妻子的四姐以前在“二叔”家做保姆带孩子,“爷爷”及“二叔”一家一直以来对妻子家颇为照顾,很亲热。
此次饭局在罗湖区一家部队招待所。“爷爷”年近九旬,身材高大,精神还算矍铄,和蔼可亲,说起来跟我还是湖北老乡。他问我和妻子的家庭、工作近况。得知我们还没有孩子,“爷爷”关心地说,一定尽快要,孩子生了就是国家的人。“爷爷”的话,直照出我等寒微之人的“小”来。
人都要工作,避不开职场应酬的饭局。
刚上班时,在内地某国营企业厂办工作,有食堂,有接待。厂办主任是位粗中有细的大姐,耳提面命,烟、酒、茶,陪吃、陪喝、陪聊,接触学习了一点。但农村寒微出身,情商不高,刻意而为,累得慌,难以做到或八面玲珑,或谦谦君子。
来深圳后就好多了。领导同事聚餐,吃喝随意,也不兴劝酒,尽可以埋头吃自己的。偶尔出差被接待,吃好喝好不是问题,但对饭后节目一直难适应,唱歌不擅长,洗浴等更拘谨放不开。
供职于某大国企南方事业部时,一位分管领导副总,能喝酒,好喝酒,热心人,比较喜欢组饭局。他提拔我做杂志执行主编,张罗我儿子的满月酒,有知遇之恩。副总河北人,牛高马大,爱喝高度白酒,喝快酒,一二斤后还能开车(那时还没禁酒驾),反正没见他醉过。他说喜欢有才气的性情中人,饭局应酬常愿意带上我。彼时血气方刚,也不懂拒绝人,但酒量确实有限,尤其招架不住推杯换盏的“感情深一口闷”的快酒,有两三次喝到醉卧街头,还是他和同事送我回家的。为此没少受老婆责骂冷落。
一直比较惧怕三六九等、正襟危坐的饭局,羡慕饭局中反应机敏,能说会道的人,好在总能碰上不计较或本身就率性随性的领导。
职场商海,迎来送往,吃过鲍鱼海鲜,喝过茅台五粮液。但这些只须尝试过就行,不应该是平头百姓常消受的。偶尔为之,难免有罪过之感。
人生一大快事,当属朋友相聚的饭局。
相聚的朋友,最好当然是志趣相投、三观相合的人。知我者二三子,邀约一起,无拘无束,小酌小食,合口尽兴即可。饭局中,可慷慨激昂,淋漓酣畅;可圆练通达,从容不迫;可静若处子,大度洞明。无须心机,不装深沉,大家同处一席,酌酒品茗,谈笑调侃,议论相争,又和气包容。
青壮之时的朋友圈饭局,也难免有舍命陪君子的时候。
刚到深圳时第一份工作的前同事,国内某知名美院毕业,情商智商皆高位,绘画书法文章都不俗,聪明伶俐,常有机锋,可心细如发,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属典型的艺术型人格,性情中人。此君酒瘾甚深,能独酌喝醉自己,是“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主。
我们先后离职分开多年,还有相约相聚。或二人对酌,或呼朋引类,群聚群饮。只要不强劝快饮,鄙人一般尚能对付。好在此君极少勉强为难朋友,多数时候是要借酒浇自己胸中之块垒。有时饭局之后,此君还觉未尽兴,又转战酒吧、迪厅,一次聚会,多处阵地,白酒、红酒、啤酒,喝到云里雾里。
穷在闹市,富在深山,无须介怀;酒楼小店,吃啥喝啥,不必刻意;不劝酒斗酒,不猜拳划拳,是这些年朋友圈饭局的常态。
也有令人怅然若失的饭局。有曾经极为熟悉交好的师友同学,多年未见,很少联系,偶尔相聚,言谈之间,遽然发现三观已远。白云苍狗,时代变迁,际遇不同,可以理解,不敢苟同。
月过中天人过半。中年以后,人生自觉不自觉地做减法,饭局渐渐稀少。疫情三个年头了,国内好像还看不到尽头,饭局更难得,倒有点想念期盼。
民以食为天,饭因局增色。饭局不缺,酒肉管够,荤素有度,起码是生活小康的标志之一吧。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平生一起经历饭局的人,多数已风流云散,物非人也非。旧雨四云散,新知一念牵。惟愿世界和平,国族安泰,不再重复盛世过后往往是乱世、衰世的轮回,我们和我们的后代,吃饱饭和偶尔组个小饭局不会成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