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引子
“今年家里的麦子大丰收呢!村里人天天都是笑哈哈的。”电话那端,妻乐呵呵地。千里之外的我,也莫名心情舒畅起来,比起疫情的沉闷,这算得上是个极让人兴奋的消息了。
妻在家照顾孩子们,儿子儿媳总劝她不要再去侍弄那几亩地了,一年劳累不说,投资大回报又少。妻总说在家呆着没事做,孙女上了幼儿园,女儿也住校,一周回来一次,不用照顾,再不找点事做,怕要闲出病来。儿子儿媳拿妻没办法,就随她去了。好在现在种地,有各种农作机械,费不了多少力。我也只能说荒种荒收,权作锻炼身体吧!于是就把家门口的几亩地留了下来,一年风里来雨里去,妻乐在其中,收成好的年景,一年有万把块钱的收入,家里粮食也不会短缺,更难得的是,邻里乡亲也在劳作中融洽了关系,在田原牧野里放松了心情。妻总说,这比城里安逸多了!
我的家乡位于江汉平原北端,是中国三大平原之一的长江中下游平原的重要组成部分,这里气候优良,物产丰富,美丽富饶,素有“鱼米之乡”的美誉。“人勤地不懒。”只要人勤快,守几亩地,吃饱穿暖是没有问题的,有时候还小有盈余。这不,赶是好年景了,政策又好,再加上妻子也算是农作的一把好手,家里的几亩地又丰收了!
抢收
“田间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小满前后,江汉平原的大地上,黄色悄然取代了众多的缤纷,似乎一夜之间变成了主色调,连天空都被染成了金黄。在一望无垠的田野上,曾经随风翻滚的麦浪沙沙弹奏的麦音,也被沉甸甸的麦穗安抚了,静悄悄的。“麦黄一晌蚕老一时。”这时节的阳光格外灸热,太阳像多情的少女样,把所有的热情都给了高昂着的麦穗,慢慢消融小麦的青涩,配合着阵阵热浪的助攻,一晌的时间,半青半黄的麦穗齐刷刷穿黄戴金,露出长长的麦芒,在麦芒的护佑下,颗颗饱满的籽粒鼓着圆滚滚的肚子,像一个个顽皮的孩子,争相露出自己傲娇的身姿。别小看这些看似柔弱的麦芒,它全身布满的小小的锯齿,连小鸟都敬而远之;粘到皮肤上,经汗水浸泡,奇痒怪痒,更不能挠,越挠越痒越痒越挠,最后只落得血肉模糊,痛痒犹存,若没有亲身经历过,真体味不到“如芒在背”的煎熬。
麦黄时节,庄稼人最担心的就是突然的天气变化,小风小雨或可忍受,若来一场急风暴雨或冰雹袭击,不消一刻功夫,一季的希望就会化为泡影,丰收的喜悦也像这突如其来的风雨样,凉透心底。在我的家乡,夏收就有了“抢收、抢种”的“双抢”之说,说悲壮一点,就是人与老天抢,抢时间,抢墒情,抢季节;抢的是汗水浇灌的果实,抢的是对生活不屈的希望……
我的小学生时代,每逢“双抢”,是会放农忙假的,一般会放上一个星期,而农忙假期,正是儿童节前后,记忆中的儿童节,大多都与广阔的田野、繁忙的收割联系在一起。那样的岁月,家乡依然停留在最原始的农作模式里,面朝黄土背朝天,汗如雨滴挥镰忙,真实地描绘出父辈们收割小麦的场景,一个身强体壮的劳动力,一天下来,能收割一亩地的麦子,已经超乎人的极限,更不消说,“双抢”时节,一刻也不敢停歇,连轴样要转上好多天。“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醉吟先生若无亲历,一定写不出如此真实的辞章;而也只有庄稼人才能真正明白“但惜夏日长”的迫切和无奈。
也许我的父辈们应该算是麦田里最后一批佝偻者了。现如今先进的收割工具随处可见,一到夏收时节,乡村的公路边上到处停靠着揽活的收割机,大型的、中型的、小型的,高的、矮的、红的、黄的,各式各样,庄稼人根据自己田块的大小,小麦成熟的姿态,随意选择。农作机械大大解放了劳动力,庄稼人也不用担心老天来捣乱,这些高高大大的壮家伙只消片刻功夫,便让你一季的辛劳颗粒归仓。
我家住在公路边上,听妻说,起个大早,随便招呼一声,收割机跟着到田块,等别人吃晌午饭,家里几亩小麦已经拖到院子里晒起来了。今年收成不错,籽粒金黄金黄的,饱满肥实,着实喜人。妻还说,邻居大爹上了年纪,儿子出门在外,收庄稼也困难,帮着把他家的麦子也收了回来;村子里叫三哥的,家里的三轮车比较小,运输起来很不方便,正在发愁,刚好碰到妻开车出去,又顺道帮他家的麦子也拉了回来;村子里东家有事西家帮忙,南边不通,北边让道。虽然没有了“双抢”的紧张,但农忙时节,不用多打招呼,遇着就搭把手,田野里公路边,绝看不到一个叉着双手看别人忙的闲人。村子不大,田地不多,不几日,黄灿灿的原野就只留下略显凌乱的麦秆和深深浅浅的麦茬,在等着庄稼人翻入地下,沤烂成肥,滋养下一季的庄稼。
抢场
“妈,昨晚下雨了吗?”一大早,儿媳起床后就大呼小叫神情夸张地问妻。晚上小孙女是跟着妻在一楼睡觉,儿子儿媳在二楼。妻总担心他们照顾不好孩子,坚持让孙女跟自己睡,时间久了,小家伙也不愿意跟她爸妈。不过,每天早上总是儿媳来叫小家伙起床,帮着穿衣服。
“是啊!可能是晚上一两点钟吧?前头你二妈家的麦晒在咱家院子里,她们过来抢场把我叫醒了。”妻回答着儿媳,“年轻人睡觉死,你们都不知道吧?” “你儿子也不知道啊!”
儿媳呵呵道,“把他扔床底下都还能睡。”婆媳俩笑答了一阵子,孙女也起床,儿媳已经麻利地帮她穿好了衣服。
妻给我打电话时,我正在下班的路上晃悠,像汇报工作一样,妻给我拉着家常。“一两点钟下了点雨,幸好咱家麦子已经晒好,二嫂家晒在咱家院子里的麦收了,海静(堂弟的媳妇)也跑过来,问咱家麦子淋没淋到雨,我说咱家的早都晒好收起来了。海静说,村子里好多家都起来收麦子,麦子看起来应该都没淋到雨,她把自家的收好后,又跑过去给邻居四爹家收好,才着急忙慌跑咱家问问情况的。”妻慢悠悠跟我说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谁家没起来收,被邻居拍门叫醒,谁家起来晚,麦子被淋了点雨,俩口子因此边埋怨边收拾着,还有谁家把大风扇抬出来死劲吹麦子,大晚上被雨折腾着没觉睡……而我的思绪早已飞回到许多年前抢场的繁忙情景去了。
“抢场”应该是豫中南特有的一个名词吧!江汉平原大部分地区因此受到影响,大多也明白“抢场”这个词语的意思了。“场”是晒粮食的场地,“抢场”并非字面意义上的“抢场地”,而是特指天气突然变化,即将下雨或已经下雨时,与老天抢时间,与老天抢速度,把晒在外面的粮食抢回仓里。家乡的气候很特别,小满前后的雨滴,好像都踩着点一样,午饭前后,或零星飘洒一点,甚至未落到地面,就被骄阳带走;或急火火瓢泼样洒上三五分钟,便草草收兵;有时这雨滴也公然与艳阳决斗,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行我的雨水桥,明明一墙之隔,你家院子的小麦有太阳罩着,我家院子里的小麦却被雨水淋着;还有的时候,雨滴与这骄阳又能和平共处,阳光里飘洒着雨水,雨珠里涵养着阳光。每逢此时,庄稼人总会愤愤地骂着“蛇鼠一窝啊,你倒是让我晒麦子呢,还是让我收回家呢?”这种“太阳雨”又最为常见,总会让老实憨厚的庄稼人,把“抢场”变成了“纠结”。于是,在我的家乡,你总会见到院子里晒着粮食的人家,当家的蹲在院子荫凉处,一边吃着午饭,一边不时抬头看着老天,模样有点滑稽,但若你要懂得,就一定知道,他随时可能会丢下饭碗,大喝几声“抢场了”,就操起家伙什儿,有时可能嘴里嘟嘟囔囔骂骂咧咧几声,手底下却丝毫不会停歇……
抢种
“靠蛮子地那块,我种了点花生,没有全种,还种了点芝麻。今儿种的时候,给三妈家(紧挨着我家的地)种好,住咱家地时,播种机好像不好用,一边密一边稀。”妻又给我絮叨着,我大张着嘴,“芝麻?你会管理吗?那可是个小娘儿活,娇气得很,种不好是光长杆子不结籽,收割也很麻烦。花生?那也是个力气活,可没有机械帮你收,得一锄头一锄头挖起来,你有那个时间那个精力吗?”我没好气地回着妻的电话。“咱家两边都这样种啊!总不能咱一家种苞谷或种黄豆吧?”我顿时不再多说了。
“庄稼不搁邻,不是歉收就是虫病。”常听老年人这样说,也不知道有没有道理。但在辽阔的原野上,虽然每家每户田块大小不一,但你放眼望去,庄稼却出奇地整齐,要么全是小麦,要么全是油菜;几十家一大片都是苞谷,或几户人家一小片都是花生,很少有独树一帜凌乱不堪的庄稼存在。也许是为了播种收割相互有个照应相互能帮上忙,也许真就是为了要“搁邻”。
“咱家的地这两天都抢着种好了,趁着地墒,种好了不操心。跟往年一样,三哥三嫂还有海静他们,都相互帮衬着,没费啥力。”电话里,妻显得很悠闲地说着。但我却知道,夏收时节,“抢种”同样是在和老天赛跑。秋天庄稼,生长期较短,早一天可能结果就不一样。妻在村子里人缘还不错,也多亏邻里乡亲们的相互帮衬,农忙时分,一切农活都被妻安排得有条不紊,谁家也不会耽误。
尾声
前几天,妻打电话在闲聊,说家里的小麦可能会涨到一块五左右,油菜应该会保持在三块多一点。今年收成尚可,小麦差不多有三千五百斤,油菜也有一千多斤,现在化肥种子涨价厉害,一包化肥要两百多,光种子就花了近两千。“划不来,划不来,累死累活的。”我笑着说:“孩子们不是不让你种嘛,你又不听,怕闲着。今年还收成,若不收成,你不得哭啊!”妻也笑了,“那倒不会,不种能咋地呢,租出去更划不来,一亩地还不到两百块。慢慢儿种着吧,真怕闲着!还没到种不了的时候,天天闲着,村里人不得笑话你啊!”
与妻闲聊时,我正好在看一个短视频,那是一个有关农民一年种地收入情况的街头采访,被采访的看年龄状况,应该都是零零后的年轻人。当采访者问及对农民一年收入情况的了解时,有的说一年可能有几百万,理由是土地那么金贵,收入肯定不会低于这个数字;有的说可能有五十到八十万,他们认为粮食卖得很贵,应该值这个价;还有的说可能有二十几万,理由同样与土地和粮食的价格有关。在这些年轻人的意识里,似乎觉得农民是最有钱的,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土地,他们可以在自己的土地里,产出价格昂贵的粮食……
被妻的电话打断,我没有完整地看完这则视频。妻还在与我闲聊着,抬眼望去,城市里的高楼鳞次栉比,我脚踏的一平土地,价格已经在向六位数逼近,而我心中的那片原野上,庄稼人抢种下的希望,也正悄然地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