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小兄弟俩简直是一对冤家,又打起来了。只见弟弟突然一个箭步,头顶住哥哥腹部,抱了他的腰身使劲往后推,想把他摔趴在地。哥哥抓着弟弟头发不断后退,退至十来步时两腿蹬住不动了,憋足劲想把弟弟顶回去。
哥哥高出半个头,力气显然大得多。两人像斗败的公牛,都红了眼睛,谁也不肯服输。这样僵持了一会,哥哥突然松手,身子退向一边。弟弟没提防哥哥会耍出这种卑鄙伎俩,像刹车失灵的汽车,“咔咔咔”继续前行,结果摔了个狗啃泥。
这当儿,哥哥跨步上前,整个儿倾在弟弟身上,双手掐了他的脖子问:“还敢不敢?”弟弟“呸呸”吐着泥沙,双手撑在地面在尽力上爬。哥哥毫不手软地用了力。弟弟最后不能动弹,像临死的狗喘着粗气。哥哥又使了劲,问:“服不服?”弟弟还是不说话。最后,弟弟嘴里终于吐出一句:“服!”哥哥又问:“叫呀?”弟弟终于喊了句喊爹——哥哥这才住手,站起,拉起弟弟,拍打着他的衣服说:“对,这才像个听话的乖儿子嘛。”
弟弟扑哧一声乐了,他不想喊爹的,这可是他们的约定,谁输了都得叫爹。弟弟做梦都想当爹,可从来没有过,心里一直不服。
小兄弟俩开始不想争当爹的,自从半条腿来后,这种念头非常强烈。半条腿是他俩暗里叫的,明目张胆叫,娘知道了肯定不会饶恕他们。半条腿是瘸子,一条腿趔趄得厉害,走路时像划船似的摇晃,样子难看得很。半条腿满脸疙瘩,像碎石土坷垃沾附上面,挠也挠不去。娘怎能跟他在一起?据说,爹死那时,他们同在矿井作业,不幸塌方了,爹把他推向一边……爹走了,半条腿变成了半条腿。娘开始不接受他,但半条腿一天到晚地上门来,帮娘干些家务,努力讨好娘,后来半条腿老婆跟人家跑了,日子一长,娘就默许了。
兄弟俩恨死了半条腿,不把他当爹,从不叫一句爹。半条腿也不计较,总是笑嘻嘻的模样,笑起来难看,笑出声来更难听。可娘对他好,他对娘好,两人看起来很和睦。小兄弟俩不乐意半条腿,不乐意了还得认娘,但叫娘次数明显减少,也没有之前的亲热劲儿。他们对死去的爹几乎没有印象,当看到别的孩子在爹怀里撒娇时,心里酸酸的。他俩羡慕别人,自己没爹,不愿意认半条腿为爹,只好相互争着当爹。
兄弟俩是第一次来深圳石岩度暑假。娘把他们托咐给邻居照看,就和半条腿出门打工了。娘在建筑工地做饭,半条腿找不着工作,便做了捡荒者。自从兄弟俩和秋季出来后,半条腿只在早晨或者傍晚出门。秋季是半条腿的女儿。小兄弟俩与秋季合不来,有意排斥她,大概半条腿存在的缘故。半条腿把家料理得井井有条,可兄弟俩谁也不领情,甚至不屑一顾。
不叫他爹就自己争当爹,但由谁当爹,就要比本事、比力气,自然轮不到当弟弟的。弟弟不轻易招惹哥哥,一般不跟他比,免得输了又要叫爹,心里别扭极了。但是这一次,不知哥哥为啥惹恼了他,使他主动进攻,被哥哥哥打得趴下,吃了亏。弟弟不服气哥哥使了阴谋诡计。弟弟还在为此争执时,秋季来喊他们了,说爹准备了一个大西瓜,要他俩回家吃。弟弟没好声气地说:“去去去,告诉半条腿,就说我们不吃,他不是我们的爹!”秋季立即回嘴:“半条腿是你叫的?”弟弟说:“是我们叫的,去告状呀!”
秋季气得哭丧着脸走了。
哥哥看着秋季走远,有些幸灾乐祸,拍拍弟弟的肩膀说:“乖儿子,你把媳妇给气跑了!”弟弟说:“不是我媳妇!哥哥笑着问,难道是我媳妇?”
小兄弟俩早就知道,弟弟与秋季出生前就订了娃娃亲。弟弟瞧不起半条腿后爹,所以对秋季没好感。半条腿带着秋季过来的那年,弟弟与秋季一同上了幼稚班。弟弟上课总是无精打采,老想着娘与半条腿睡觉的情形,由于墙壁只有木板隔开,隔壁动静听得一清二楚,里面吱嘎声,呻吟声,还有脚步声,他不想听却偏偏竖起耳朵听,由此经常失眠,而哥哥睡得跟死猪似的,有时呼噜震天。
那次美术课堂上,老师要同学们自由发挥,想起什么就画什么,弟弟想呀想呀,眼前总是浮现半条腿丑陋不堪的模样,他竟然画出一幅这样的画。画里一个漂亮女子坐在凳子上,一个男人单腿独立旁边。画十分简单,线条不太清晰,弟弟还在男人头顶莫名其妙地打了一把叉。弟弟正在自我欣赏时,冷不防被身边一个同学抢过去,大声尖叫起来:“看呀,勇军在画他瘸拐爹讨好他娘,勇军恨死了他爹还打把叉枪毙了。”那个同学把画当众展览。班上哄堂大笑。不知在争抢时谁把画撕烂了。弟弟与那个同学打起来。秋季当场也站出来,大骂那个同学。秋季骂别人很厉害,出口就像刀。那个同学立即松了手,蔫了般躲开。弟弟很不高兴,埋怨秋季把人骂走,否则定揍他个痛快的。
弟弟在哥哥面前充当爹的愿望一直没有得逞,但并不妨碍他的报复。以前为了鸡毛蒜皮小事就跟哥哥吵,自然哭鼻子时候多。他一哭,准有娘来帮他。娘手里牛鞭梢定会扑向哥哥。娘打哥哥时,他偷眼看娘,娘抽一鞭子,他就哭一声,似乎替娘助威呢,娘不打了,他就放肆地大声哭。这样,哥哥挨打就更多。哥哥恨死了他。后来出现半条腿后爹,兄弟俩不约而同地不满意,暗里约定,吵了架谁也不准哭,不准告状,输了不准哭,叫爹,否则是小狗小猪小猫不是爹娘老子养的。
这时,秋季完全消失了他俩的视野。哥哥掂着脚尖还看了看,松开裤头来到工地的大树下。弟弟看到哥哥样子就嘲笑说:“怕什么,她看见不会吃了你?”哥哥说:“那是你媳妇!”弟弟反驳说:“不是我媳妇!”哥哥说:“是你的是你的就是你的!”弟弟气得要哭鼻子了。哥哥不再说话,“哗啦啦”冲着树杆撒尿。
哥哥猛然感到头顶有什么砸落。哥哥哎呀一声,回头骂弟弟:“你个挨千刀的,想报复就直接朝我而来,别暗里使诡计。”弟弟说:“我动都没动!”哥哥说:“看看我的头!”弟弟踮着脚尖,看了一眼,猛地大笑说:“哥你行狗屎运了!”
弟弟抬头朝树上瞧,很快看出名堂,说:“哥你看树上。”哥哥伸手一捞头顶,手上粘了白糊糊的一团。哥哥把手伸在鼻孔边闻边说:“臭死了臭死了!”
树上有个乌黑的鸟巢。鸟巢边拥挤着几只小脑袋,在叽哩叽哩地啼叫。弟弟发现新大陆似地喊叫:“还叫呢,叫声真好听!”
这时一只大鸟飞来,嘴里衔着虫子什么的,几个小脑袋一齐伸过去,你拥我挤,你挤我拥,都想把对方挤开。弟弟说:“这鸟儿真好看!”哥哥不说话,瞧得入神了。大鸟站在巢边停留一会,选中一只,把虫子送过去,然后一个翻转,扑楞楞消失在空中。巢边叽哩叽哩地啼叫,叽哩叽哩地争抢,那张吃食的小嘴很快把食物吞下去,可能虫子太大,脖子一伸一吞的,像是噎着了。
弟弟问:“是什么鸟啊,叫声这么动听!”哥哥说不知道。哥哥蹲下去,朝着树杆擦拭脏手,说:“帮我看看头上。”弟弟没理他,可能没听到。弟弟的眼睛还在朝上瞧。哥哥骂道:“你聋了,哑了?”哥哥又把手伸向头发,一绺一绺地捋。弟弟最后伸着脑袋瞧了瞧上面,说:“没了!”
弟弟呢喃地问:“这是什么鸟,什么声音?”
哥哥说:“不知道!”
弟弟说:“亏你是哥,这也不懂?”
哥哥说:“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弟弟说:“哥你把它捣鼓下来。”
哥哥仰脸看了一会,吐出舌头说:“哥没哪本事。”哥哥注意到鸟巢在树梢顶端的枝丫上,枝丫很细,劲不起他身子摇晃的。
哥哥说:“危险!”
弟弟说:“哥你有哪本事的。”
哥哥摇头,又摇头。
弟弟说:“哥你是胆小鬼,怕了?”
哥哥瞪眼弟弟说:“谁说我怕了?娘知道准会打死我!”
小兄弟俩记得,那年娘带他们去外婆家,路旁一棵树上也有这么一个鸟巢,离地面不高。弟弟说要掏鸟鸟。娘躬着身子看了半天,说:“傻孩子,那是蚂蚁窝,惹不得的。”兄弟俩不信,以为娘在骗他们,后来逮着机会,两个偷偷摸摸前去。哥哥“嗖嗖嗖”蹿到上面,伸手一掏,妈呀,真是蚂蚁,手上沾满了无数蚂蚁,手背顿时肿得老高。为此,哥哥还挨了娘的牛鞭梢。这牛鞭梢是根没有叶子的长竹梢,有许多枝枝丫丫,打在身上像许多钢针扎着般痛。当时娘流着眼泪抽打一下就问一句:“下次还敢不敢下次还敢不敢?”
弟弟说:“我不告诉娘。”哥哥还是没行动。弟弟突然叫了一句爹。哥哥乐了,朝上面大声喝叱,吓唬那些鸟们。巢里依然叽哩叽哩叽哩,丝毫没当回事。哥哥拾起一块鹅卵石,朝上面扔,叽哩叽哩声才停止。
弟弟羡慕得眼睛都望酸痛了。弟弟说:“哥你上树去吧。”哥哥还在犹豫。弟弟又叫了一句爹。哥哥听得头发梢都要答应了。哥哥最后下了决心,对着掌心吐了一抹口水,擦拭了几回,紧紧腰带,抱住树杆,“嗖嗖”地往上蹿。
弟弟喊:“哥你小心点呀!”
哥哥上不去了,那个巢的枝柯太细,枝柯剧烈摇晃。弟弟发觉地面的阳光碎影摇曳起来,吓得嗓子眼快要蹦出来。哥哥说:“拿根竹杆给我。”
弟弟窜至工棚附近拿来竹杆。弟弟说:“够不着啊!”弟弟往上伸出的竹杆显然不够长。哥哥说:“就不能拿杆长的?”弟弟说:“没有,这是最长的了。”哥哥说:“要两根,用绳子绑了接在一起。”弟弟走后,很快拿了根竹杆回来,失望地说:“没绳子,半条腿在屋里!”哥哥骂道:“真没用。”弟弟说:“要不我上来递给你。”哥哥说行。
弟弟把竹杆靠在树旁,抱了树杆,树太大,弟弟的手臂只能半个合抱。弟弟使出吃奶的力气,憋得满面通红。弟弟攀爬上一点点,再往上,树开始摇晃,上面枝柯就摇晃,他听到“啪啪”清脆地响了两声。哥哥的枝柯弯出一个弧度,像一张不太标准的弓。哥哥双脚不知怎的脱离枝柯,身子悬在半空。巢边叽哩叽哩叽声没了。哥哥双脚不断翻腾着向上,像在做引体向上运动。哥哥试过几回,那枝柯软绵绵的,没法子使劲,双腿老是缩不上去。枝柯又响了一声,像快要断裂了。哥哥有些撑不住,就那么半悬着。弟弟吓得脸色惨白,仿佛听到了哥哥粗重的喘息。
弟弟赶紧往下缩,离地面不远,双脚齐齐跳下,落地时向前窜出几步,要不是身手敏捷,可能又要摔个狗啃泥。弟弟下跳时,由于惯性,树杆摇晃了一下,哥哥的枝柯又响了一声。
哥哥在上面尖叫起来。哥哥这时才发出尖叫,可能吓醒了。弟弟说:“哥你要不要紧,我去找人!”哥哥气喘吁吁地说:“快、快点、快点啊!”
弟弟还没动身,半条腿端着两片西瓜来了,汁水随他的瘸拐动作划过一道弧线,有点类似蹩脚的舞蹈。半条腿手里西瓜吓得落在地面,跌成两坨鲜艳的烂泥。半条腿瘸着腿脚窜至树下高声大叫:“跳、跳下来,往我这边跳!”弟弟生气了,挥舞小拳头骂他:“想要我哥的命呀?”半条腿没理他,还是跺脚直喊:“跳、跳、跳、快点跳,枝柯要断了啊!”哥哥也没理他。半条腿捡起一块鹅卵石,要往上扔。弟弟恨得牙齿痒痒,暗暗紧攥小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