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失忆蝴蝶
白楸,倾斜着身体,在马峦山的路口,撑开大伞。
浓密的枝叶间,垂挂着长满软刺的蒴果,修饰最后一扇记忆的拱门。绿色的弧形,紧扣疏松的道路,一群黑色的蝴蝶,从茅草间窜出,拐进拱门。一路上,它们畅行无阻,检阅路途的褶皱,蹭过铁角蕨,点动野花,收纳草木的气息,赠予独特的白楸。
它们围着白楸的枝干,快速上升,播撒停留的记忆。枝叶越发密集,它们攀升的速度越发缓慢,记忆也逐渐消退。直至草木的气息消耗殆尽,它们才会心安理得地歇落在树荫中。
走进迷途,失去记忆,已成一种自然习惯。它们早已描绘不出攀升的意义。当伞下的人缓过神来,只见一只单枪匹马的马蜂,在白楸的头顶,赶走了一群失忆的蝴蝶。
风筝简史
失控的风筝,坠挂在招商公园的酩酊树上。
取风筝的人,扯动白色尼龙线,时而掌控着花瓣降落的速度,时而留意风筝脆弱的躯体。
阳光诡谲,织出迷幕。酩酊树,岿然不动,挺着酒瓶型的肚子,抬高手臂,抓住华丽的风筝,观看树下之人摘取风筝时的连贯动作。
他侧开身体,瞄准风筝与树枝纠缠的方位,扬起尼龙线,只见风筝俯冲而下后,又被风摁在半空。风筝,在颤抖,在挣脱,在做无用功。他又一次拉着尼龙线,重复着上扬的动作,风筝慢慢坠落,最终卡在酩酊树的腰身。
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他掏出打火机,烧断尼龙线,捡起坠地的风筝,再次打结,保持清醒,紧拽着尼龙线,在一块空旷的草坪上,继续放飞风筝,截断所有退路。
湖心岛启示录
我坐在四海公园的湖心岛上,看对岸的行人,像移动的黑点,那么他们看我的时候,我像什么?
两行白鹭剪水而飞,在半空中铺开如雪般的轨道,一直铺到假山上。歇落在岩石上的白鹭,张开羽翅,像高铁站大楼扬起的白色飞檐。
行人们转动头颅,我不知道他们是在看我,还是在看白鹭?假如你不跳动起来,谁会注意你?我抛出疑问,在白鹭眼中,我像什么?
我起身的动作过大,群鹭像炸飞的白色瓦片,四散逃离。我是多么愚昧,它们早已预料大雨将至。果然,大雨瓢泼,被雨淋湿后,我又像什么?
对岸打伞的行人们,正在看我,我像一颗狼狈的黑点,逃到湖边的荔枝林下。塘下的睡莲,正观看雨滴打碎湖面,无视我撤退的印记。
水仙过渡式
暴雨,穿透深圳湾公园的玻璃棚顶,直击地面。
两个避雨的小女孩,好奇地跑过来观看。姐姐紧握矿泉水瓶,拧开瓶盖,努力地接住雨水。窄小的瓶口,静静地反击,失控的雨珠扑向两姐妹。
妹妹直接冲到绿化带,撕下水仙的叶片,插进矿泉水瓶,雨水走上由水仙叶片铺就的桥,顺畅地流到倾斜的瓶底。正如我们从远方归来,极力地想证明自己,却总是被拒之门外。
当走上妥协之桥,就会抵达生活的瓶底。暴雨终究会停止,水仙花依然雪白。两姐妹把雨水和叶片,倒在了寂静的绿化带。
好比如我们正从家门走出,走向十字路口。
那里的野花,正在静静地开放。
渔人铜像
蛇口大厦门前的三座渔人铜像,站立的方位和动作,解释了祖孙三代的关系。
父亲站在中间,拽着缆绳,拖着锚。祖父侧身站在左边,端着酒碗,虔诚地祭拜大海。稚嫩的儿子,站在右边,面朝天空,吹着号角,显然是一幅出海前的画面。
我深知在这个短暂的中午,他们经历了大风、阴天、暴雨和烈阳。如果当渔船航行到深海,遇到巨浪时,儿子被迫站在船头,祖父移到船舱,父亲镇守船尾
看着儿子把船,划到光明的海域,完成舵手的角色交接。
在回程途中,祖父看着父亲,亲自吹响号角,制轰隆的雷鸣,给儿子加油助威。
悬挂集
在渔村路上,我看到的尽是悬挂的物体,正缓缓降落。
风一吹,木棉的棉絮从枝头傲慢地落下,和墙头的铁角蕨挥手告别。从此刻起,我和铁角蕨,都站在了高处,远处的彩灯抓住风铃木的枝头,正冲我们眨眼睛。再走近些,几个顽皮的小男孩,拽住彩灯的身体往下拉。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任何事物,自有命数,不必惊讶,也不必惶恐,好比每辆车,随时会在旅途中抛锚。
正好路过一家水果店,悬挂在铁丝上的香蕉,被老妇人取下来,塞到拉杆车里。这时,狂风大作,暴雨即将来临。
我匆忙赶回家,阳台上湿透的衣服,在风中拼命挣扎。我取下衣服再丢进洗衣机,倒入洗衣液和消毒水,精洗后,和它们一起重新做人。
荔枝说
一位售卖荔枝的商贩,把一根树杈,从工业七路的花坛深处拖出来,绑在拖车上,再挂上灯泡,暖色的光芒,擦亮摊位上荔枝的外壳,吸引路人的注意力。
路人停留后,打量两块红色标牌,上面写着荔枝的籍贯和姓名,证明它的身份十分高贵。即便我们脱下夜行衣,也挂上标牌写上自己的姓名,荔枝依然不认识我们,但我们一定认识荔枝。
不久,店主要收摊了,剩余的荔枝被装进保鲜盒。
不知道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哪些荔枝会远走他方?哪些荔枝会遭人丢弃?
此时此刻,树杈不卑不亢地立正着,灯泡也在静静地闪烁。
传单效应
我和一个陌生人,保持一段距离,站在爱榕路等绿灯。
周围的榕树和黄葛树在各自的领地,撑开大伞,互不侵犯。
一位年长的志愿者,站在我们中间递出预防诈骗的传单。出于礼貌,我们同时伸手去接,相视一笑后,开始浏览传单。红灯跳成了绿灯,我们一同穿越斑马线,走向马路对面。
这时,天空下起大雨,拉出大树的枝条,开启握手仪式,哗啦啦的雨像香槟一样,从树冠滑落,落到我们的雨伞上。
你只能挤在人潮中,举高雨伞,向万物致敬。在模糊的雨雾中,我们要预防自我欺骗,还要找到解析自我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