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岁月不居,一晃我来深圳十八个春秋了。十八岁的女孩楚楚动人,十八岁的男孩茁壮英武,而十八年前的我已是一名四十二岁的农家汉,还是村党支部书记、伤残军人。我离开故土,登上南下的列车,在深圳一个猛子扎进去,商海弄潮。如今我已到花甲之年,过去的点滴历历在目,俨如昨日。
一、决然出发:带着一碗鸡汤的记忆
2004年7月,骄阳似火,湖南省衡阳县045县道上,一辆破旧的公交车在泥石路上扬起层层黄尘。我不时侧着头,看车窗外的农田和道路两旁一棵棵向后远去的树影。车在公路上颠簸,不停“吱呀、吱呀”呻吟。
我出生在60年代初。父亲早早离世,家里没了顶梁柱,经常食不果腹,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那时候,读书一学期的学费1.8元家里都拿不出来,我不得不旁听了半个学期。这1.8元的学费,后来母亲卖菜秧、韭菜、鸡蛋给我凑到了。菜秧有的2分一把,有的5分一把,鸡蛋5分一个。由于缺粮,家里的母鸡只有两三只。每次母鸡下蛋后的叫声,我听着都好像是带着哭腔,因为母鸡也只能吃到少量的食物,连下蛋的力气都没有了。偶尔能下几个蛋,个头也很小,我家的母鸡都变成苦命鸡了。
还不到8岁时,母亲教我用锄头挖土种菜。土里不时有蚯蚓被挖出来,母鸡就赶过来吃蚯蚓。我体力比较弱,没有完全掌控好锄头。一锄头挖下去,正巧把旁边的一只鸡头锄断,鸡的两只脚拼命挣扎,没过多久就不动弹了。
把鸡弄死,这可闯了天大的祸,要知道一只母鸡就是家里的一个钱袋子。我家养的母鸡本就不多,我还把一只给弄死了,这还得了?我扔下锄头,转头就跑,生怕母亲揍我。
我一直在外面躲到天黑才回家,母亲看到我可怜兮兮的样子,并没有惩罚我,还把鸡给炖了,舀了一碗送到我面前。
这是第一次我犯错母亲没有惩罚我,我接过鸡汤喝了起来,味道特别香。虽然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至今我仍能回味起那碗鸡汤的味道。我很难解释,为什么这种味道至今不忘——也许是我犯错母亲没有惩罚?也许是那时候穷,年头到年尾都很难吃到鸡肉?
也许就是因为那味道里糅杂了贫穷、恐惧、渴望和母亲深切的无奈吧。
“咚”地一声,我的头撞到了车窗上,我从过去回到了现实中,开往深圳的列车仍然在轰隆隆地向前。
二、山重水复:应聘的艰难
两天的舟车劳顿,第二天中午11时,我背着简单的行囊来到了深圳平湖新厦工业区。
表弟将我带到他的出租屋。房子不大,约10平方米。我从包内取出毛巾,洗了把冷水脸,稍作休息,跟表弟一起出去吃饭。
2004年的新厦工业城,不足300米的街道上人不是一般的多,上下班高峰期更是人山人海。
一家名叫“四季春”的餐馆,直径约1米的铝盆装着六七种菜,菜有0.2元一份、0.5元一份和0.8元一份的,米饭则是0.5元一份。我们俩吃一顿午饭下来,共花了3元钱。
刚吃完,一群下班的男男女女便将这餐馆挤得水泄不透,还好我们抢先了一步。后来,我又到一家杂货店,买了凉席、水桶、胶凳等生活用品。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随表弟来到鑫和礼品厂应聘。工作人员拿来一份入厂须知表,试用期3个月,试用合格后录用为正式员工。上班每小时1.2元,八小时以外的属加班,加班费每小时1.8元,26天制,出粮准,招熟手,1寸照片两张,身份证复印件1份。
我填好表格交上去,招聘人员一看,42岁了,还是生手,其它话他都懒得说了,直接拒绝了我。
就这样,我第一次来深圳的第一次求职干脆利落结束了。
深圳七月的太阳是白色的,俗称“白太阳”,就是可以把人晒出油的那种。下午,我打算从新厦工业城去辅城坳的植华手袋厂求职,大约3公里的路程。为了省几块钱的车费,又想沿路多找几家工厂应聘我没有坐车。那时那条道是主干道,龙岗至观澜的货车都经过这里,每当有货车从我身旁经过,都会掀起一股灰尘。
一个多小时后,我终于来到手袋厂,可是大多数岗位都是招女工。我只能应聘搬运工了。工作人员看我皮肤黝黑,身上穿的白衬衫成了“黄衬衫”,便说:“搬运工已经招满了。”
我不知道是真招满了,还是因为我的落魄形象搪塞我,没办法,只好打道回府了。
接连几天的境遇都差不多,处处碰壁。
我心里一时有点慌。晚上给其他老乡和朋友打电话,得到的回答都是需要熟手。我心想,如果我退伍后直接来深圳打工,那时只有22岁,该多好。如果不在村里任村党支部书记,早几年出来也不至于现在这么难找工作。晚上睡在床上,一个劲儿闷想。难道42岁就已经老了吗?连个工作都找不着了?难道深圳这座城市不能容下一个小小的我?我真的又要重回衡阳吗?各种问题,各种思想矛盾纠缠在一起,让人想起一句俗语: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
妻子从老家打来电话:“工作找着了没?”
我回答道:“暂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
“这都一个星期了,怎么还没有找到呢?”
“我正在找,老乡们也都在帮忙留意。”
“实在找不到,就回来种地算了,反正有饭吃,饿不死。”
“好,再找找看,实在没有找到,过几天就回去。”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一个星期过去了。这期间,有时候为了赶时间,连饭都顾不上吃,早一顿晚一顿的,就这样,还是找不到工作。摸摸口袋的盘缠,已是所剩无几。心急如焚,人也消瘦了不少,对前途真感觉一片茫然。
我忽然想起,表妹夫谢自勇专门从事压铸机维修服务,妻弟在东莞大朗渔具厂当压铸师傅,表弟曾庆生在森雅礼品公司上班,他们都懂压铸技术。
一个大胆的计划便在我脑海里滋生:自己开厂当老板。正如前几天看到的《深圳特区报》上说的:“来了就是深圳人。”我既然已经离开家乡来深圳,就应破釜沉舟勇往向前。原来当兵,在部队摸爬滚打,敢打敢拼,生命都愿意交给国家,后来在村支部书记岗位上,带领大家致富,化解各种矛盾,无日无夜,也是豁出去了。现在回衡阳老家也没有退路,倒不如在深圳搏一搏!只要刻苦努力,上天总会给你开一扇窗吧?
办厂这个想法在心里形成后,我便同家人和身边的亲友商量,得到的回复,却是一片反对声。
但我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反对而放弃。我想,他们应该有他们的道理,希望我不要去冒这个险。但我有我的想法,还是一步步推进我的计划。
首先,要选址。有的厂面积大,不适合。有的面积太小,又放不下设备。当时只需要300平方米的厂房,1楼最佳。压铸机属重型设备,只能放在1楼。找这样一个符合条件的场地,接近一个星期,都没有着落。在第八天的时候,新厦工业城的老乡肖建军给我打电话,说168花园一巷11号门店可以出租。我赶紧过去考察,1楼大约100平米,三层总面积300平方米。租金每月2800元,两押一租。我查看其他店铺已全部租满,机器也在不停运转,看来他们的生意还不错。按照风水学,这倒是一块宝地,我便决定租下来。
接着就是买设备。锌合金压铸机,88T的。据我表妹夫谢自勇介绍,买一台新的88T力劲牌压铸机需要19万元。妻弟建议,买一台二手设备就可以了。我听从妻弟的意见,第二天,谢自勇在一家压铸厂搞维修,他得到信息告诉我说:“东莞长长压铸厂老板因别人欠他货款,低价收回一台二手压铸机,大约有8成新。”我和谢自勇来到东莞,与压铸厂老板谈定,以72000元成交。
我算了一下,厂房供电线路、压铸机配套设备安装费用2万元,锌合金原材料备货三、四吨,材料价格8600元/吨,要3万元,工人发工资租宿舍每月1万元,预计需要资金15万元至18万元方可启动。如今这厂房租赁合同和设备购买合同都已签订,但18万元启动资金却没有着落,怎么办?我真像一句俗话说的:划冒底船。
只好给妻子打电话求助。
妻子听了很惊讶:“老汤,你在发神经了,我去哪找这么多钱呀?这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我们家信用社3000元贷款还没有还清呢。”当晚,我又向妻弟和姨妹打电话,希望他们能想想办法支持一下。接着又向堂嫂打电话,堂嫂说:“我这里有3万元已经存在银行,属于定期。”我说:“你把3万元定期款按活期取出来,我按一分利息支付给你。”妻子第二天又跑到信用社找廖永红主任贷款5万元。妻弟看我执意要这么干,把他打工积攒的3万元拿出来。我姨妹也拿出了5万元,向堂弟又借了2万元,东莞的一名战友借了8000元。
就这样,不到两周时间,启动资金就全部到位了。
时隔20年,今天写这篇文章,仍感激他们当初大胆借钱给我,真是我生命中的贵人。如果没有他们,我今天也不可能写这篇文章。这就是雪中送炭,人间真情。
三 、柳暗花明:开工的苦酒
我一边安装机器设备和测试,一边招兵买马。
新工厂一楼100平方米改装成压铸车间,2楼改装成办公室和仓储仓库,3楼改装成宿舍、饭堂。全厂工作人员共4人:一名压铸师傅,一名啤机操作工,一名后备加工人员和我。我负责采购和普工,工作就是挫批锋,同时兼任厨师做饭。每天早上6点起床,上农贸市场买当天的菜,7点做早餐,8点上班,11点开始做中饭,下午5点做晚饭。
有一次,员工黄桂华在吃中饭的时候拿着我用的碗,给其他三个人看,说道:你们看,这就是老板用的碗,一层黑油垢,碗都没有洗干净嘞。他们正在那笑话,正好被我撞见,黄桂华有点不好意思,我更不好意思。每天做这做那,总感觉时间不够用,洗碗也只是走过场,应付性地洗一下。至今,我原来使用的洋瓷碗的把手上还有一层黑色的机油垢。
我一直在老家工作生活,对工厂管理特别是生产管理是外行,也没有订单资源。怎么办?首先,得打开宣传。我特意选定开工日期为2004年10月1日。为了图个吉利,便花200元运费向谢自勇的朋友杨运标借来一套锌合金模具试产。邀请了老乡、亲戚、朋友约30人,在平湖镇“口口香”湘菜馆办了三桌酒席。席间,我向各位朋友敬酒说今天我工厂开工了,希望各位老乡多多支持工作,特别是订单。大家也都纷纷表示尽力支持,这也给我了很大的勇气。
四、第一个订单
开工厂,每步都是被逼着走的。
首先,订单这事就我犯愁了。哪里有预备好的订单给我做呢?订单是工厂的生命线,没有订单怎么生存?
为了订单,我每天起早贪黑,手执一个公文包,穿着一双解放鞋,跑东家走西家,无目的性、无着落地跑,可每天都是垂头丧气回到工厂。我心里清楚,厂房租金、工人工资、生活费这些,每天都是必要的开支。对于一个42岁的农村汉来说,每天还有一个五口之家的重担落在肩上,还有一位80多岁的老母亲。每天这样冒酷暑、行风雨,靠双腿走东串西,人也累,心也累,家里的亲人也着急。来深圳不到一个月时间,感觉特别艰难,有一种“走麦城”的感觉,吃不下,睡不好。皮肤比在衡阳当农民还要黑,瘦了七八斤。情绪低落,意志消沉。白天在外瞎走,晚上在家苦想。想想从亲戚朋友那里借的十几万元若是打水漂了,我在衡阳种地需要30年才能还清这个账,那时我已经70多岁了,思来想去,后悔当初冲动鲁莽的做了这个决定,印证了我家人的那句话:发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