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深圳考察

20世纪八十年代，“时间就是金钱，效益就是生命”的口号唱响全国，“深圳经验”成为全国各地必读的教科书，不少地方**为了换“脑筋”、长见识、学经验，车水马龙地来到深圳。1986年，我有幸作为湖南省永兴县考察团随行人员，首次来到深圳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

深圳这个移民城市，几年内便初具雏形。中巴车行走在“十里长街”的“深南大道”上，据说原来这只是一条2.1长公里、7米宽的土路，如今刚开通6.8公里，宽度竟达50米，为原来的7倍多。据称还将延伸几十公里，届时超过“神州第一街”的北京长安街呢。

透过汽车窗口，欣赏如火如荼的拓荒造城场景，领略***对中国经济特区的“窗口”定位，“特区是个窗口，是技术的窗口，管理的窗口，知识的窗口，也是对外政策的窗口。”

公务活动之余，我前往黄贝岭看望二哥。

早在1982年，在长沙勘察院工作的二哥便请缨带领一支人马，闯入深圳参加经济特区建设，成为最早的“拓荒牛”。

还没有“深圳”就声名远播的黄贝岭，是一个有着650年历史的古老“城中村”，也是深圳最早的城区，它与周边几个小渔村合称为“深圳墟”，成为“深圳”的发祥地。

望着搭有大竹棚的工地走去，但见二哥他们住的竹棚，睡的竹板，吃饭也在竹棚。四周晾晒着五彩缤纷的衣物，就像“万国旗”在风中飘扬。

二哥首先递过一顶安全帽，带我参观竣工不久的国贸大厦，自豪地说：“这座摩天大楼的基础勘察，就是我们的杰作呢！”我大开眼界，从下往上数，整整50层，望到楼顶时，果然抬头掉帽子。二哥介绍道：“下面还有3层，一共53层，160米高。这是我们国家目前第一高楼，代表了深圳高度。建设时由7天一层到3天一层，代表了深圳速度。前年***来这里视察，称赞这是创造了深圳奇迹。”

正欣赏着机器轰鸣的勘察场景，烈日晴空突然乌云密布，一阵清风刮来瓢泼大雨。二哥并没有避雨的意思，只把我推向屋檐下，他与那些工友个个变成了落汤鸡，满身流淌的雨水中，更多的是汗水。顿顿，云开雨停，太阳喷薄而出，也不见他们换衣服，始终坚守着战斗岗位。我催二哥快去换衣服，二哥说：“在深圳，没有那么多时间换衣服，也没有那么多衣服换。”他咳出一口墨黑的浓痰，把我吓了一大跳。他却笑道：“眼下环境艰苦点，身体没问题，伙食更没问题。”手指准备好的晚餐说：“老弟有口福，遇上打牙祭，尝尝正宗的深圳美食‘大盆菜’吧。”

竹棚里的过道上摆着一溜八仙桌、长条凳，工友们欢聚一堂，一天的疲劳烟消云散。细细品味以海鲜为主的特色盆菜，让我感受到团结奋斗、苦中有乐的节日气氛。

也许大都是湖南老乡特别亲热，家乡口味特别恋人，我吃相粗鲁，顿时感到周身特别燥热，比刚才在烈日下暴晒还要热，头发梢也蒸发出汗气来。二哥告诉我：“深圳属于海洋型季风气候，气温高，湿度大，雨后更加焖热，天气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几乎天天如此。这也是深圳特色。”

明白了个中缘由，见那些男工友全部赤膊上阵，我也入乡随俗，解开上衣扣，放开肚子吃，吃得满头大汗。这么一来，倒觉得凉快些了。

在品味美食时，我随意观察竹棚周边，但见污水沟纵横交错，杂草丛生，蚊虫成群。那些可恶的蚊子，尽管汗水淋得身上巴不稳，却还是不停地粘，甚至往裤筒里、皮鞋里钻，一巴掌能拍死好几只。还是拍不完，撵不走，也只能忍受着痒痛。二哥笑道：“这又是深圳一大特色。不仅蚊子多，老鼠、蟑螂、苍蝇、蚂蚁也不少，还有蛇呢。当地民谣唱道：‘宝安只有三件宝，苍蝇蚊子沙井蚝……’今晚你住这里，准能看到老鼠上床跳舞、蛇钻被窝呢。”我被吓傻了，哪敢留宿，更为二哥和工友们提心吊胆啊。

匆忙离开竹棚，已是夜幕降临，尽管当时的深圳特区建设如火如荼，却没有见到“三废”严重排放的工业大烟囱，可见特区建设伊始，便确立了现代国际都市的“环保理念”。美中不足的是，整个城市油烟烟尘、汽车尾气什么的，往往呛得人们透不过气来。更糟糕的是，深圳的天真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狂风卷来暴雨，再次把我淋成了落汤鸡。

狼狈地回到宾馆，用尽了香皂洗发水沐浴液，身上似是干净了，心爱的衬衣却像从染缸里提出来的，尽管反复擦揉漂洗，还是难以恢复本来面貌，白底变成了灰底，素色变成了花色，而且隐隐约约能够看见密密麻麻的“血点”。然而，亲眼目睹了二哥他们这些深圳建设者的风貌，领略到千千万万“拓荒牛”艰苦奋斗的精神，损失一件衬衣并不感到惋惜了。

二、到深圳过年

第一次去深圳过年是临时决定的，也是逼迫的。

2008年伊始，在深圳打工已经5年的儿子，第一次计划到老家过春节，并且携带女朋友一同回来。未料一场历史罕见的冰雪冻雨几乎与春运同时启动，突袭大江南北的19个省区市。郴州市属于重灾区，长时期不间断且日趋严重的冰雪冻雨，导致全市水电通讯交通设施全面瘫痪。107国道严重堵塞，京珠高速全线封闭，京广铁路郴州段因断电火车停开28小时，三条交通干线在郴州境内被堵车辆数千台、旅客上万人。尽管大批解放军官兵、公安干警、自愿者和当地**群众夜以继日地疏理交通，春运依然没有好消息，倒是广州方面旅客大量滞留的坏消息令人心焦。被冰雪冻雨围困在“孤岛”的郴州人，已经20来天见不到灯光、得不到温暖、打不通电话、看不了电视、出不了远门、喝不上洁净水，过着前所未有的艰难生活。

年关逼近，雪花还在飘落，冻雨还在加剧，看来儿子媳妇回来已成泡影。新春佳节怎么过？好多人绞尽脑汁。

“走！到深圳过年去。”听说南下的火车倒不紧张，只是车站不卖票。于是我与在火车站工作的亲戚联系好，老伴立即把土鸡土鸭杀了，将年货土特产塞满一只只蛇皮袋。几个月前，老伴就施展传统手艺，加工制作了剁辣酱、豆腐乳、丫豆角、脆萝卜什么的坛子菜；家里早已养肥了几只土鸡鸭，还买了一些临武鸭、东江鱼、永兴茶油冰糖橙什么的土特产；加上换洗衣服什么的，一装就是五六袋子。两个年过半百之人，肩背手提大小包袱，当天下半夜“走后门”挤上绿皮火车，终于在除夕赶到了深圳。

“带那么多东西，坐那么远的车，老骨头还没散架，幸运！”早已等候接站的儿子将大包小袋塞满轿车后背箱，上车后即欣喜地告诉我们：“深圳高铁站已经动工，2011年通车，到那时就方便多了。”喜得我们四处探望，寻找高铁站建设场景。儿子笑道：“不在这里，在龙华区，叫深圳北站。”并且介绍道：“现在我们中国铁路每天以6公里的里程在延长，高铁总里程已经雄居世界第一位，成为世界上高速铁路系统技术最全、集成能力最强、运营里程最长、运行速度最高、在建规模最大的国家。再过几年，郑州至武汉的高铁一开通，北到北京，东到上海，西到西安，都可以当天去当天回呢。到2020年，中国新建高速铁路连接上了所有的省会城市，覆盖了全国90%以上的人口，中国就变成了一个‘中国村’。那时候我们一家人到全国各地去旅游，就像是在老家湾村里走亲访友那么方便呢！”

再次踏上深圳的土地，眼前顿时明朗起来，心情也轻松了许多。仰望久违的、艳阳高照的蓝天，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的清新惬意，比及我们的“林中之邑”毫不逊色，城市硬件、繁荣景象、市容市貌，更是山城郴州无法比拟的。儿子特意把车开上“百里长街”的“深圳大道”，现代大都市的风采一览无余，比及20多年前的深圳，果真换了人间。

小车慢慢驶进南山区一个“城中村”。根据我的推测，深圳已是“国家环保模范城市”，环境质量肯定属于上乘。只是，任何城市比及农村，环境污染总要重一些，大城市比及小城市，空气质量都要差一些。况且儿子租住的是“城中村”。“城中村”是什么？说句不好听的话，“城中村”就是城市中间的环境死角。眼下百闻不如一见，尽管这里居住人员复杂，商业网点密布，人流车流都不亚于繁华地段，特别是饮食服务业相当发达。可不仅没有发现空中飞舞、张牙舞爪的“乌龙”，也没有见着隐藏居民区的“黑蛇”。走过拐弯抹角、商铺林立的狭小巷道，并未见到污水四处流淌，未感觉到油烟熏眼刺鼻，未发现焚香烛、烧纸钱、燃放烟花鞭炮的迹象。地面上没有纸屑果皮，甚至烟头都难以发现。背街小巷的环境都如此优美，比及当年黄贝岭“城中村”，可谓天渊之别，不能不让人对深圳人的环保理念口服心服。

一到家门口，我倒有些踌躇了。正在小斗室忙碌年夜饭的准媳妇向“叔叔阿姨”打招呼时，笑出的不晓得是热泪还是辣泪。

这间30平米左右的租屋，简单的家具用具炊具“挤挤（济济）一堂”，行人进出都得见缝插针、侧身通过。吃饭聊天可以在公共走廊，睡觉时儿子便将折叠床上的东西搬到地上，打开铺好让给我们老俩口，他们小俩口只能挤沙发。

团圆饭也是将折叠桌摆在走廊里，媳妇妹子做的第一餐团圆饭别于传统：简单，五菜一汤，全是小碗小碟；清淡，荤腥少，小菜多，缺酸辣，少油盐；时鲜，连酒水也是自制的红葡萄酒和苹果汁。老伴似有不快，只得拿出特意带来的坛子菜送饭。我尽管也觉胃口不合，却对每一道菜的绿色理念内涵回味无穷，对现代都市年轻人全新的生活理念心悦诚服，便悄悄对老伴说：“来了，就是深圳人，就得像儿媳一样，适应新生活，享受新生活，这才是与世界没有距离的绿色生活。”老伴瞪了我一眼道：“世界上就你一个人晓得低碳环保？我只是一时还不适应嘛。”她指着那些打浆机、蒸蛋器之类的小电器说：“回去后，我把这些都办齐。”

团圆饭后，准媳妇从床底下提出来几大包衣物，我见那一套浅色西装，尽管心里喜欢，却不好意思试穿。在一家人的催促下，我只有沐浴更衣，媳妇妹子反复打量着笑道：“老爸中西装，年轻潇洒多了！”老伴也笑道：“你爸早就算计着你们买新衣服，才不顾丑公公难见媳妇面呢！”又突然跌下脸说：“这么大手大脚，真不晓得咸苦，鸟窝还没有呢！”

整个春节期间，每天外出市区观光，眉开眼笑，回来后却有些愁眉愁眼，安身立命的“鸟窝”便成为一家人的中心话题。

在深圳安身立命，买房算是一件天大的难事。深圳什么都不觉得比内地贵，唯有房子贵得要命。儿子媳妇已是深圳人，买房是迟早的事，而且迟买不如早买。只是，儿子还没有这个能力，我们虽然捧的“铁饭碗”，可碗里除了粗茶淡饭，并没有其他“油水”。好得原先分有“福利房”，后来单位搞集资建房，我们刮尽家底又购买了一套“优惠房”。就这样吃的“政策饭”，差不多也成了“百万富翁”。而今儿子买房，除非用房产抵押贷款，奈何当时两套房子都未办齐证件。再就是卖房，可内地卖一套房，到特区还买不回一个狭窄的卫生间。既不划算，资金缺口还是巨大。思来想去，大的买不起，只能从小户型入手，好歹帮他们筑个安乐窝。因此鼓励儿子“看好了就买，我们给首付。”儿子眼中充满感激之情，嘴上却说：“不急不急，时机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