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题记
一天夜晚,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毛毛虫,在梧桐山的一个山谷里,平静地生活着。
1
在这空山幽谷中,没人会留意到我。寂寞如同花朵一样,在我的周遭恣意盛放。
一阵微风拂过,小坑里的残水轻轻漾动了起来。初来乍到,我便感觉到,这里的生活太平静了。平静得就像结冰的湖面,没有任何的波澜。
风摇落了枝头上的一片黄叶。黄叶轻飘飘地掉落到地上,没有声响,似乎也没有怨言。
大树只是失去了一片叶子,叶子失去的,则是它的全部。在坠地的那一刻,它的内心会有悲凉吗?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想知道。
黄叶掉落时,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就像一只飘舞的蝴蝶。
我突然想起,我曾经有一个变成蝴蝶的梦想。如果我能飞,我要越过山峦和密林,飞抵大海与云彩。
我还要遍历深圳的各个景点,莲花山、笔架山、梅林山、深圳湾、世界之窗、野生动物园……
我看着自己臃肿的身体、笨拙的短腿,却怎么也无法跟那些雍容华贵的蝴蝶扯上关系。
我确实无法变成蝴蝶,这是我内心深处对自己的忠告。
既然来了,我就设法让自己适应这里吧。
2
我百无聊赖地趴在树枝上,抬头看着天上的云朵。我活动的半径,通常在这条树枝的长度之内。
棉花一样的云朵,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我时常在幻想,如果在云朵上系上一根绳子,那我拉住绳子便可以周游世界了。
云朵也许是另一种形态的游子吧,它们随风流浪,往往身不由已。它们一旦出发,便再也难以回到原来的起点,就像人的生命一样。
我怀疑云朵也有生命,它们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伤心落泪,天也会跟着变阴了。
云朵在天空俯视,应该遍览了世间的风景吧。我突然醒悟,为何天空总会阴晴不定——一定是人间正在上演的欢乐与疾苦,左右了云朵的心情。
当面对疾苦爱莫能助,又无法视而不见,唯一能做的,当然是掉一把清泪罢了。
云朵经过高山的时候,它们彼此会握手或者拥抱。
高山是否在想,云朵自由自在,而它自己却只能一直守在这里?相反,云朵会不会羡慕,高山平稳安定,自己却终生都在漂泊?
而在我这只渺小的毛毛虫看来,云朵与高山同样高不可攀,我只配仰望。只是,他们又是怎么看我的呢?
3
在我的对面,是一座更高的山;山的过去,还是山。这是一个山的族群,它们世代定居于此。
一只路过的甲虫对我说,那座是主峰,是深圳第一高的山峰。
甲虫兄说完就飞走了,它的样子看起来虽然有些可怕,但似乎很友好。
我的目光重新回到山峰上。每一座山,都是那么巍峨挺拔,就像威武的战士,守在大海之滨。
我就这么突兀地出现了,但它们的襟怀是那么博大。它们包容我,就像包容这里所有的一切一样。
也许,山之所以是山,是因为它们从不拒绝每一块石头,以及每一个生命;也许,山之所以是山,是当你离去之后,它依然还是原来那座山。
如火如荼的生命,延着山势铺展开来。每一座山,都是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都足以独挡一面。
可能有一天,我会离开,但我应该会怀念这里。
我想,站立在山巅之上的树木,应该感恩吧。是山这个平台,成就了它们的高度。
我又想,流淌在山脚下面的溪流,应该感恩吧。因为有了山,才有了今天的它们。
4
有山的地方,都应该有水。
我一直毫不掩藏我对溪水的喜爱,它清澈、安静、端庄,如同一个婉约清丽的女子。它是如此坦诚,从不隐藏什么,让人一眼就能看穿。
溪水流动的姿态,也是生活该有的姿态。脚踏实地,勇往直前。
跟山一样,柔弱的溪水,也是那么的包容。连一片落叶、一朵花瓣,它都是毫无保留地接纳,然后带着它们走完最后的旅程。
溪水把原本光秃秃的岩石,冲刷出了蓬勃的生命。岩石披着青苔做成的战衣,接受无数风雨的洗礼。
如果快乐有形态的话,我想,它应该是小溪里的鱼儿的模样。长条状,半透明,尾巴能扫出耀眼的水花。
可以选择的话,我要做一只小溪里的小螃蟹,这样我就可以水陆两栖。中午天热的时候,我会到小溪里泡个澡;当黄昏来临,我就爬上岸,到飘满花香的林间小路散步。
我看到溪水从高处跌落,整合后重新出发。我知道,它的目标,是那浩瀚的大海。
溪水走的路,似乎都是下坡路。溪水通过行动告诉我,不是所有的“下坡路”,都是带有贬义的;世间的事物,都是相对的。
溪水“哗啦啦”地流着,好像在低声吟唱。我静静地听着,忽然觉得日子并不是那么枯燥的。
5
山谷起雾了。
我承认我产生错觉了,曾有那么一刻,我以为置身仙境。我强烈怀疑,雾是一位被贬入凡间的白云仙子。
有时,我会猜想白云仙子被贬的理由。直到有一天,我似乎想明白了——她太任性了,她不仅喜欢蒙住别人的眼睛,还会恶作剧般地濡湿一个少女的长发!
雾笼罩着山谷,让我看不清远处的虚实。我有些好奇,如果置身在云团里,所处的情景是否相似?
雾包裹着我,我就像被包裹在一团大大的棉花里。我想呐喊,但只敢微微地张了下嘴巴,因为我害怕雾会钻进我的身体里。如果它在里面安家,那我的五脏六腑会答应吗?它们要是打起架来,我可是受不了。
看着眼前白色的浓雾,我想起了炊烟。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在自己的家乡生活(直到这次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我经常爬到一棵苜蓿上面,远远地看着村庄里袅袅升起的炊烟。
我羡慕炊烟,因为它们可以升到高高的天空,与云共舞。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飞到蓝天上。
烟与雾,一个是火旁,一个是雨部;烟是干的,雾是湿的。它们本不相干,但相似的颜色和形态,让它们并列在一起,成了一个词语——烟雾。
这让我想到,是不是两个毫不相关、甚至互斥的东西,只要找到它们的共同点或共识点,就可以让它们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呢?
浓雾过后,叶尖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我贪婪地吮吸起来,我心怀感恩,这是上天给我的恩赐。
6
清风徐来,暗香浮动。
这是花香,花开的地方应该离我不远。花儿应该是山谷里最热情的,花香就是它们的邀请函。
我敬重它们,尽管它们身处幽谷,但却依然尽情地开放。
我收到了邀请,但我没有赴约。我在心里默默地对花儿表示歉意,不是它们不够芬芳,而是我刚来到这里,还没有完全适应下来,也不怎么认得路。
当然,这是一个美丽且近乎完美的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我爬行的速度太慢了,可能等我爬到那里的时候,花儿已经谢了。
我想,如果我是花儿,在没有人欣赏的情况下,我还会绽放吗?我不知道,但我必然会很绝望。
这里的花儿,似乎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考虑。它们无忧无虑地开放,将花香洒遍山谷。
我承认,我过于计较得失。这也是我一直活得不很开心的根源。
这时,我看到一大一小两只蝴蝶,朝着花香传来的地方飞了过去。
我想,要是花儿能过来到我这边,和我做朋友,可是一件美事啊!但是我知道,我这只是空想罢了,花草怎么可能会移动呢?
突然,我庆幸起自己来。虽然我爬得慢,但至少能自由移动,不像花草树木一样,一辈子被固定在一个地方里。
这样看来,似乎命运已经很眷顾我了。那我还要追求变成飞舞的蝴蝶吗?我是不是有些太贪心了?
我的脑子,瞬间有些错乱起来。我知道,我早晚会因为胡思乱想而挂掉的。
花香阵阵,我似乎有些醉了。
7
是谁在我的耳边絮絮低语?哦,原来是风。
我不知道它在说些什么,可能是在向我问好,可能是在叫我让路,也有可能是在倾诉心事。
尽管我们无法交流,但我心里明白,它是如此的温柔,肯定对我没有任何的恶意。
无影无形的风,它好像藏在云岚深处,又好像躲在苍藤之后。我看不见它,但我想像得到,它此刻正在轻歌曼舞。
我在想,风的足迹,应该踏遍了山谷。不,应该是踏遍了梧桐山,踏遍了海滨,乃至整个深圳。
我有时会站在枝头眺望,寻找来时的道路,但却怎么也找不到。我在想,它应该是被风抹平了吧?
夜晚的时候,风轻轻地摇动树枝,就像妈妈在摇着摇篮。我酣畅入睡,在睡梦里重温妈妈暖暖的爱意。
直到有一天,我才明白,这里的风,也有其粗犷的一面。
不过我想,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让它生气了。它发怒的样子,山石也为之颤栗。
当狂风猛烈来袭,所有的生灵都保持静默。当然,这是对自然的尊重,以及敬畏。
这就是这里的风——
当它发怒的时候,它会撕裂你的伤疤;但当它安静下来后,又异常温柔,它会为你舔舐伤口,为你疗伤。
我在想,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动物可以有情感,风为什么就不能有七情六欲呢?
8
天空阴沉沉的,没过多久,就下起了雨。
我躲在一片宽大的叶子下面,看着一条条透明的雨丝滑落下来。一阵凉风吹过,雨丝就像风中少女的长发,变得有些凌乱起来。
雨水在地面,在树枝,在草茎,在花瓣,在山石……尽情地流淌着。山谷的倦容,被雨水冲刷而去,变得神采奕奕。
有一颗小雨滴,猝不及防地跳到我的脸颊,流进了我的眼睛里。我原谅它,它只是一颗童心未泯的调皮的小雨滴。
雨滴打在叶子上,发出“嗒嗒嗒”的声响。我开始觉得有些嘈杂,但听着听着,心神突然宁静了下来。
心灵如同被洗涤过一般,变得澄澈起来,所有的喧腾烦扰似乎都被抛掉了。
作为一只毛毛虫,我本不该如此多愁善感。除了心中藏有一个梦想,我跟其它的毛毛虫,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我觉得,我的前世,一定是一个弃妇。
烟雨空濛,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起来。仿佛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以及这片作为我的庇护所的叶子了。
一种莫名的、从未有过的孤独感,蓦然从心底生发。我曾经不止一次地设想,我要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生活——也许到那个时候,伴随我的将是这种旷世的孤独吧?
我好像提前感受到了。
9
小树伸了伸慵懒的身体,抖落了一地阳光。
看似透明的阳光,深藏着七种颜色。我没理由不相信,这山谷缤纷的色彩,都是它绘就的。
初阳蒸融了昨夜的露水,也蒸融了过往的时光。阳光照在山间石壁,宛如衣袂飘飘的少年。
这时,我会呆呆地,看阳光扫过林木的样子,再看它慢慢地向我靠近。
阳光穿过一个个树叶的间隙,照到了草地上。那一条条闪亮的光线,就像一柄柄长剑,划破了凝滞的空气。
阳光照在我的身上,一半光明,一半阴影。
我不苛求阳光,也不奢求完全没有阴影。有阳光的地方,必然会有阴影;没有阳光的地方,必然全是暗夜。
我抬头向太阳望去,它太明亮太刺眼了,根本无法直视。我明白,要给别人带去光明,自身也必须足够灿烂。
太阳好像离我很近,又好像离我很远。它几乎每天与我相伴在一起,却始终不发一言。
当我知道我看到的太阳,其实是过去式的、八分钟前的它,我终于释然了。这已注定,我们永远也无法一起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