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石门颂

村里花开了会枯，四季颜色不同

碎黄石道凹凸不平且尖锐

石子不规则也不极硬，牛羊

粪便干了又湿最后被雨水冲走

放牛娃总是自顾自嬉戏

偷玉米，挖红薯，摘橘子，扯豌豆

总燃起一堆火，熏起乳白色的烟

木棍插入玉米的软心肠

炭火灰沫掩盖焦皮红薯

半生不熟也津津有味，也甜

也有夕阳的红，落日的黄金拌着下肚

灭火仪式总是齐整的一圈

不用取水，呛人的骚气也冉冉而升

牛羊大腹便便，从容，神闲

日落里有河流泛着粼光

有炊烟几缕飘着柴火香

有诗如画，有画许久未驻心房

◎ 春节回石门拜年

一条白蛇爬上山腰，如水泥坚硬

一汪浑水安静闭气，不起波纹

林木在雨后青绿，含着水雾

远山，近树，以及褐绿屋檐的倾角

鸟鸣叫着春意，冬阳暖着春田

夜里星辰黯淡稀落，叫不上名字

红色砖瓦被替代，欧式外皮

依山而落，坚硬刚挺，白得醒目

登山路已满是荆棘，茅草

衣着光鲜的外乡人不再驱赶羊群上游

尖角分明的水泥盒子，无门无窗

春夏秋冬的夜就催眠三两个衰老的人

◎ 石门辞

记忆裂变成词语后，故乡消隐了

晒干的谷粒，豆角，辣椒，小鱼，收进陶罐

腌制味道是一股卤水，冒着泡

气有七分甜，入木三分的时间分成两截

河水上与水泥路与河水下的青草

草柔顺如水，水柔顺如词，不发声

松树呼啸，溪流潺湲，少女也在夜里呼喊

一层雾霭，一层云霞，几柱白炊烟在山间

如一幅不落款的画，像一首无字句之诗

诗的粗粝，盘山路的铁石心肠

还有枯草，放牧人的沉默和点燃的烟斗

是夜落黄昏，分辨不清的碎石道

是转过松树旁，隐隐耀耀的窗灯

◎ 望向天黑处

山那边是山，山下小溪，溪上桥

有雾气和炊烟，有拿烟斗的人

沉默的黄昏和碎了又裂的水面流光

有黑色剥蚀树林的绿，砖墙的红

有青石台阶蜿蜒蛇行，鳞光相连

房子在山的伤口处结好了痂

一条泪河流淌到了夏日汛期

雨在落，叶在湿，时间如虫蛀

你凄然委身的模样像秋叶低旋

一点点光，一点点萤火照亮

那个深蓝色中山装老农吞云吐雾

一阵呼喊，一霎秋白，一个人融进黑色深山

◎ 浸·青山雨后

沉入湖底，清澈见底的水和身体

一样柔顺的黑发和硬骨

光倾泻下来折了又折，钻进眼里

“你被我看见了——才存在”

一路奔袭南下，深夜里排成长队

等相撞的车言和，等对骂的人复原

深夜，凉风，枯草，孤灯，不入梦

“思恋的睡去——你仍在站立”

不如云，不是雾，不像柴火炊烟

青山雨后，如洗，如涤，如荡，如漾

墨色浸透了村庄，延展到漫无之际

“我有一双眼睛——在看你”

◎ 村名换了

老房子破旧欲颓，塞不进两个成人

有老人佝偻，日复一日开阖着柴门

黑瓦，灰墙，苍白的冬日病得恹恹欲睡

许多新屋宇，许多外出又归来的人，是谁

老房对新房不闻不问，新房背对老房

屋宇间有嫌吝，人与人之间有空隙，回望

不负少年时亲梦，小河流圆得滚胀

屋檐滴清漏，雨脚乱匆匆，放肆流淌

仲夏非夜是黄昏，无雨，少女

小路茅草丛生，封住童年默默无语

隔河而望有彼岸，一个鬈发小姑娘

十五六载之后，认不出黄发少年郎

◎ 回不去的河流·石门Z字河

人流是一条河，时间是另一条

不可逆行的路缠绕着上升

像醉舟在海洋的旅人

沿着梦幻的指引驶进永生

不再归来的路，不再洞开的柴门

泥铸的砖墙，茅草挡住风雨

漫溢而出的炊烟，流走消散顺着屋檐

透过少年的眼落下几笔铅颜

悠悠荡荡的小船飘在白云上

蔚蓝的一片，褐绿的一团

光着身子的少年潜进水底

漾起水花一圈一圈

多年不再退去的河水淹了草地

走不回去的路不安地原地盘旋

◎ 读佩索阿《重游里斯本》想到童年

云在天空下藕断丝连

少年伸开四肢躺在河岸边

设想着串连起云的模样

是鲤鱼多两条腿，像黄鳝下体分叉

倒影在水波里又揉碎容貌

小河弯弯绕绕，温和，平静

先洞穿青岩山——九峰山第一座

又藏身草地，流过水牛的大肚子

水面上升时，少年纵身而入

沉入水底，在清凉里搬起石头

又回到周身是水的梦境，呼吸

一次吐一次泡泡，带霞光破碎的

浮出水面的，在云层裸泳的

都是你，背靠大地的少年

◎ 彼时少年·此时青年

只和寒冬蹲守着柴火灶

不下雨也不下雪的冬天

火红的焰火烧着黑锅底

吱嗞吱嗞——

休耕的田埂又踩上一位青年

他远眺，他寻找，他回望

陌生的枯草燃烧着

噼里啪啦——

青砖乌瓦房子佝偻，破败矮小

床下老鼠洞，屋里横老屋

少年的心跳荡着冲出胸口

扑通扑通——

路在变硬，河在蓄水，水下有坟

一些露水掉落的脚印

朝归家的路奔跑

咯噔咯噔——

◎ 小河轻轻淌

在迷离恍惚间**铅色

左一脚，又一笔，像醉酒人的步伐

酒糊了眼，云糊了天

一入夜就又是一年——

又高又冷又光芒辉耀的秋月

铺温暖的霜，落漆黑的雪

飘清透桂花叶子的花船

一阵风划动一缕香——

小河上有桥，桥上有行人

水哗哗淌着冷清孤寂和无望

不要那么响，不要那么长

就轻轻流过低矮小屋旁——

一边生长一边消逝的河

载满梦想载满污秽载满慵懒堕落

接纳醉酒和淘月亮的人

沉入水底后又呱呱坠地——

@山城重庆

轻轨穿山而来，又穿楼而过

老房子沿山而建，独栋连城

登山处铺台阶，山腰处住热情人家

火锅热辣咸麻，山城斗转盘绕

索道横连，繁华和破旧相隔

荧光彩色绚烂装点，古屋木楼

叫卖声攀比，人群蛹动如蚯蚓

似乎蝼蚁，又像麻雀寻个吃食

是个旅人，换处山城换个心情

同蜻蜓点下水，起几个水圈泛散

◎ 武隆天生三桥

融化岩石，洞穿山体，迎纳游人

风雨和水的杰作，时间做媒婆

软磨硬泡，刀削斧砍，马蹄踩踏

朝代轮换的痕迹建在山脚下

青苔堆满屋檐，四壁围合成院

星夜里流着赶路人的泪

又闪着绚烂至极的孤独

自然迷宫弯绕，引导行军之列

扎进洪流的人仍无一例外

摇身一扭，消散如烟，再猛一回头

青山雨后黄昏，茅草低掩小路

柴门内有声音，在呼唤归家人

◎ 黄山颂

雨下在半山腰，松上，石上，台阶上

松叶尖，松树下，湿一路云烟

半隐山峦，尖尖峰顶刺穿

竖起锋针，给环山台阶让道

曲曲折折，弯弯绕绕，忽东忽西

穿石洞，过崖壁，走峰脊，爬陡坡

手为足用，俯首低头收腹，贴近山路

身在云雾深处，隐身古画意境

松枝落墨，烟气留白，石山点缀

小道扶手处一苍松往石缝扎根

回望对山峰顶，清风接起半掩面衫

如坠雾中，又被黄山托举

羽化升仙，不敢离石阶半步

生，如石壁上苍松，虬劲硬挺

死，如流云绕山峰，随处赋形

我在山中，你在云中

◎ 宏村清晨画

晨光透木窗，风雾紧随其后

凉意绕灯笼一圈，水涟漪了几次

鹅黄色的光在山顶只逗留片刻

雀鸟转动脑袋，抓紧枯树枝

雾从水面升到山尖戴上白帽

黛瓦白墙和红杨，倒映水面

远山隐去，墙边三三两两行人

一渠凉水绕古村，顺流出，溯流入

屋宇躲在墙内，雕梁画栋镂窗

砖可刻，石可凿，木可塑

典故传说，名人事迹，有处可寻

逝者高挂庭前，说门当户对

砌上青石可漏，守四水归唐

深潭游鱼戏水，归卧美人靠

功名都堆在门上，双龙四凤十狮

门前溪水潺流，屋后深山茂林

一屋一景一石一檐，虽明码实价

也留驻丝丝古韵，绕门前流水幽清

◎ 陶溪川文创街区

红砖砌房，开大窗框住风景

植一排树，养一墙爬山虎引风

旧烟囱挺着摇杆，倒影在水潭

土窑不再燃烧林木，瓷烧

瓷做由黑铁人依序而作

红色墙体掩映，精细艺术活扎根

书、画、陶、茶、罐，装饰成画

红、黄、蓝、绿，大色块铺成艺术展

慢生活，轻艺术，小酌浮梁淡茶

散闲心，怀旧古，微饮小苦咖啡

古色古香古木古瓷复古小集市

悠悠荡荡，走走停停，乐在不经意

物什钟意小惊喜，转过街头

又入你古窑熏制的旧时光

◎ 瑶里古镇4A景区

骑马房旧，红砖新老，破瑶桥横

一条细水宽流，涤洗碗筷瓢盆

红砖砌墙，石头垒路，瓷片镶嵌

入村宅窄道斗折蛇行，弯弯绕绕人家

干净小路引伸进漆黑小屋睡床

灶台熄火，粗油瓶乱放，透过小窗

贫瘠和匮乏和沉默里低声吞气

等不到一场天青色烟雨笼罩

诗情画意过多是矫揉造作灯光

红与黄与紫与纸扎的野兽神仙

一条河和一行人和一瞬间穿过

同一滴水，同一个人，同一时刻

异样的，穷苦老破残旧清水瑶河

◎ 西湖景

一舟一叶隐身，飘在湖上，浮在风中

随浪荡，与船倾，任水游

轻风送水墨入画，远山近水和人

一层浓淡，一层堆叠延绵

有山如浪，有浪流沙——

拾阶而上，踏落花红叶枯黄

青石旁苔藓嫩绿，有幽深态

一丝洇透一丝潮，一叶落下一尾鱼

深山藏古刹，岩壁上有文章

字是古文，苔痕很新——

漫步长堤上，一株杨柳一株桃

移步换景，进一座亭又过一座桥

风拂弱柳绿，鸭戏浅水清

浓墨淡染的时候，雾来留白

一脚踏进，又想抽身——

◎ 在苏州

苏州城外，小贝的黑白线条依旧明朗

园林还是遮遮掩掩旧时模样

柳叶条又抽新，桃木也开花

亭前有雨，碑上有字，湖里有鱼

屋檐倾斜着任窗格框出风景

早春叶落，不知名的黄花香

黛玉曾偎依桥上感怀伫望

假山石洞里佳人暗夜幽会

鹅仍旧昂扬脖颈，说话嘹亮

小野猫断尾巴挂着新旧棍伤

有亭子、有木桥与暖暖日光

有水榭、有奇石和容光万丈

一才子一佳人在时光里悠悠地荡

◎ 吃不到鱼流浪猫在雨里嚼草

在水底游移，横越溪、河、湖、海

化身为鱼吐泡泡，发声和铭记

蓝天为墨，深海为纸，鱼尾作笔

写一句赞美生命的诗——

变作流浪猫，饥肠辘辘，目光凶狠

披一身过夜雨水，在太阳底下

晒晾毛皮和硬骨

在电线杆下恶狠狠地等一个人——

又成了一株还魂杂草

把石头当宝玉，视风雨为神明

随风摆，任踩踏，不吱声，但流脓

一点露珠挂上就欢快欣喜——

◎ 正在掉的是一场秋雨

这一场雨和上一场与下一场不同

正在掉的雨比上一场要凉

时间要长，雨点要细，落脚要轻

正在落掉的是一场秋雨

就像正在流逝的时间

空洞的夜色，潮湿的雨后林木

只有挂上叶尖在风中摇动

雨滴才看上去像一个想法

对夏天的埋怨，对秋日的不满

像一个失望像冬天开不出花

怎么也抑制不住的喧闹嘈杂

树上每一滴水都在自说自话

◎ 喧嚣是唯一的本质

喧嚣是唯一的本质，未掩之体

雾的皮肤，是云，是水，是眼睛

星球在分裂，猫须在三瓣嘴两侧

耷拉的耳朵最能深情凝视

雾的果肉是水，是云，是大脑

宇宙炸裂而生，有丝分裂成须

折耳下两个透明的欲望

看透世界的本质是唯一的虚掩

缘裂变而生，嘴角分歧，胡须分立

极速的倒退让耳朵倒塌前倾

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不在此山

瘴疠吞没山林一时，吞掉村庄一世

声由耳入，光由眼出，不听不闻

喧嚣是唯一的本质，未修饰之词

雾的眼睛是水，双手为触须

爆炸尚有余波在颤动，微微发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