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钢管架上有一个身着蓝布衣服的老人,只见他用水泥刀咔的一声挑起水泥浆,嚓的一声抹墙上,然后水泥刀锵锵地拍打砖身。接着拿砖,挑水泥浆……如此反复、连贯、敏捷。这个忙碌的人是我的父亲。
十岁以前,我很少和他亲近,怕他用手抚摸我的脸咯得生痛。他在我的心里是模糊的,只记得他的背影不高,挎着一个编织袋,走路两脚生风。赶车的路上不忘叮嘱母亲,不要太累,有他的水泥刀在,就能给自家修大房子、过上好日子。
“爸,爸。”我仰头朝他大喊了两声。
父亲停下手中活,回头看到我说:“你咋来了?”
我说:“你不能回老家休息吗,六十好几了,还舍不得广东?”
“嘿嘿,是你妈告状了吧。这年头水泥工很难请到,你五叔这个工地我能袖手旁观吗。”父亲扬了扬手上的水泥刀说。
五叔闻讯走过来,给我递上一支烟,我摆摆手。看着五叔让父亲做事,我却不能生气,父亲的脾气我是了解的。
父亲下到了地面上说:“我一生就玩这一把水泥刀,一天不摸它,心就慌,如今的娃子却瞧不上这东东。”
五叔给父亲和他各点一支烟,应声道:“能没有感情吗?放眼广东,那么多高楼大厦都是我们一起砌的,水泥刀都不知道用坏了几把。”
“唉,老了,我儿要赶我回家。”说着父亲那双眼睛朝我扫过来。
“强儿真孝顺。”五叔上下打量着我说。
父亲摆了摆了手道:“那我不管,不是流行说发挥余热吗。再说我在这工地上才有精神。”
“爸,你之前太辛苦了,所以现在不准你辛苦了。”我接过话茬。“那次你发现假水泥,不准工地上用,有人出双倍工价想收买你,你不买账,结果晚上被人偷袭,差点要了命。”我记起父亲回家养伤的事。
“那些家伙昧了良心,掺假的水泥就算我不认识,这一把水泥刀能不认识吗?”父亲目光如炬说道。
父亲被人偷袭,是五叔用命护着父亲才逃过一劫,后来又护送父亲回到老家养伤。
从来不凶的母亲狠狠地骂了父亲:“工地上那么多人,就只有你眼睛尖认得假水泥?你这是蠢到了极点,挡了人家的财路,没有打死你,是你命大。”
父亲不急不慢地对母亲说:“你见到我受伤了,你难受。那假水泥砌的房子就是豆腐渣工程,砸伤人、砸死人,他们的家属会不会难受,你想过没有?”
“天下的坏人,你能抓完吗?”母亲还是责备父亲。
“看到一个抓一个,看到两个就抓一双。”父亲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
母亲又笑又气,便一巴掌轻轻拍在父亲的伤口上。父亲唉哟哟地叫道:“你想谋杀亲夫呀!”
养伤期间,父亲带我走亲戚,还带我上山采野果、下水捉鱼虾,那是我最快乐的童年时光。
“有个娃儿,你替他干过活,还出钱资助他读书,你们还联系吗?”五叔忽然想起一个人。
“你说建国吧?”父亲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建国当年高考落榜,和父亲一起在工地干活。那是父亲给我树立的学习榜样,他自己赚钱读书,手上起血泡,肩膀磨溃烂都能坚持在工地干活的年轻人,他通过努力学习考上了建筑学院。
父亲从建国那里知道,建筑不仅是打地基、扎钢筋、砌红砖,还得讲建筑结构、建筑力学、建筑材料、消防布局、环保……学问太多了,光要啃的书本就有不少,他买回的书本就有《中国建筑史》《外国建筑史》《建筑构造》《中国文物古迹保护准则》等。
五叔说:“老兄,你现在是跟着小年轻要走高端路线了呀?”
“嘿嘿,高端路线是要走的,如果咱中国没有高科技,高技术,高质量,怎么建设新中国,怎么成为国际一流水平?不过再高端也得有人在一线侍弄水泥刀,我就是这个命。”父亲说完吸着他的烟,仍由烟火照亮他黑黝黝的脸庞。
如今父亲已仙逝,母亲时常抚摸父亲的水泥刀泪如雨下。有好事者为了能宽慰母亲,便带她到一个仙娘处去查询父亲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事后,母亲给我打来电话说:“你父亲告诉我他在那边一切都好,唯独欠一把水泥刀,这不我明天就要给他烧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