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菖蒲小学是菖蒲村最高学府。
学校现有七个年级(含学前班),学生一百三十有余,清一色的菖蒲村农民子弟兵。学校只有一栋两层教学楼和一栋同样两层的教师楼。教学楼的第一层是学前班到三年级课室,四年级到六年级在第二层。第二层还有一间会议室,平时学校的教职工开会、期末集体修改试卷、接待兄弟学校来访和学校学生演讲比赛都在这里进行。会议室后面的墙体上贴着“我们是中国共产主义的接班人!”十三个塑胶红色宋体大字。学前班的学生都能连着读出甚至唱出这十三个字,但是他们小学毕业了也许都还不知道这十三个字的意思。教师楼第一层是教师宿舍,一共八间,校长办公室也在其中,第二层有两间教师宿舍,一间给副校长午休,他菖蒲村人,晚上回家睡。一间是学校办公室张主任宿舍,一间会议室,里面有投影仪,是专门给老师们评课用的,除外还有两间,都闲置未用,功能未定,在小学大门方向最末那间没建,空着。
学校共有十一名教师,五个公办老师,俗称吃国家粮的,六个民办老师。学校配有校长、副校长各一名。校长带的是二年级的语文和一年级的美术,副校长带的是五六年级的数学。学校虽小,但五脏俱全,除了两名校长,下设政教处主任(由校长兼任)、教务处主任(由副校长兼任)、学校办公室主任(六年级和学前班的语文张老师兼任),主任下面就是各科任老师了。还有一名图音体负责人,在十一名老师中,只有一名女教师,她带七个年级的音乐课,兼任学校图音体负责人。
除副校长是菖蒲村人不用住校外,其他男老师或近或远来自其他村庄,都住校。因此他们携儿带女,老婆隔三差五也过来带带孩子,例行房事。只有教六年级和学前班语文的那位张老师,住校,但没人见过他的妻儿老少,平常出也单,入也单。
“寡妇”门前是非多,关于他的轶闻不少,有的学生说他睡觉还流口水,因为他说话一来劲就会口水纷飞;还有的学生说他放湿屁;传得最多的是说他跟学校音乐老师有染(文雅说法),动不动就去人家宿舍串门。关于他跟音乐老师有染的事,在菖蒲小学师生们中间已是老生常谈,传的有鼻有眼。
也许物以稀为贵,加上周围是一帮老男人,一个喝了点艺术墨水,打扮稍微前卫的女老师就愈显得出众,甚至出彩了。音乐老师姓张,名慧芳,毕业于当地的一所师范学院音乐系,主修民族舞蹈,大专学历。张老师是南溪村人,南溪村离菖蒲村不远。她不是吃国家粮的,只是个民办老师。
大概所有报读艺术(不含体育、美术)的女生长相都相对优越,张老师也不例外。她皮肤白皙,身高一米六左右,平常爱穿平底高跟鞋,学校身高不足一米七的男老师说话都要仰视她,说是万绿丛中一点红也丝毫不为过。男老师们或明目或暗地目送张老师的背影,估计家中床上糟糠之妻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张老师一周至少三天高跟鞋配白色连体裙,类似现在所说的走淑女路线,裙摆扶摇生风,婀娜多姿,惹得那些莲藕腿,掌心长过中指的男老师们心旌摇荡,不胜嘘唏。平常也有陌生男子到学校找张老师,穷乡僻壤,思想不甚开化,自然少见多怪,每每把它当成重大新闻。不过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张老师派发喜糖,后来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有的人背地里说她是只没下蛋也咯咯叫的母鸡。她来菖蒲小学三年多了,因为身处万绿之中,人缘自然看不出人品和性格。别人传她跟张主任(全校就一位张主任)走得近,其实不然,张慧芳跟体育廖老师才是走得近。
廖老师比张慧芳早来菖蒲小学两年,他也是大专文凭,不过函授的,数学专业。他来时因为学校一时招不到体育老师,校长叫他“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暂时上体育课,时间多则半个学期,少则三五个星期,等招到体育老师了再转回教数学。他于是“临危受命”,暂代体育老师一职。不想,五年过去了,学校依旧招不到体育老师,而他也由暂代变成了专职。知道底细的学生拿他在背后打趣:“你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吧?”“谁说,我的体育才是数学老师教的。”
而学校为什么选廖老师教体育呢?因为他新来吗?跟他一起来菖蒲小学的其实还有两个男老师,分别是三年级的数学老师“武大郎”吕本全,三年级的语文老师“竹竿”陈明智。那么是他人好说话吗?这个理由还好些,可是大家都是新来的,俗话说:“新来的媳妇洗猫槽。”吕老师和陈老师不见得就据理力争,敢不服从分配。其实究其原因不外两个:一是廖老师长得高大;二是廖老师当年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至于吕老师和陈老师,看学生给他起的号就知道了。
廖老师不仅人长得高大,一米七八的个头,而且五官端正,高鼻白肤,脸不是张主任的国字脸,偏瘦,但不是有棱有角,总之虽没有潘安之貌,但也算个美男子。特别是在一批老气横秋,春草一样参差不齐的教员当中,他更是跟张慧芳一样,显得“鹤立鸡群”。
张慧芳是图音体负责人,是廖老师的“顶头上司”,他们平常自然有机会也有些话题聊。但很多都是工作上的事,像张老师要排节目参加镇比赛,一些搬拖腾挪出体力的事就让廖老师代劳;学校有个体育室,体育室里除了体育用具,舞蹈用具也放在里面,钥匙只有一把,由张廖两位老师轮流掌管,谁有需要就跟谁要,除外就跟其他老师无异了。
说来奇怪,自古才子佳人小说的人物形象不外乎郎才女貌,或者女才郎貌,再或者男女才貌兼备,虽说千篇一律,但起码可以得知这样的人物才有话说,才有东西可写,才有人看。试想要是男女主人公都是丑八怪还有啥事可能发生的,估计作者连写的勇气也没有。按道理来说廖老师跟张慧芳被人传说的可能性最大,而菖蒲小学偏偏不行古风,硬是棒打鸳鸯制造“孽缘”,把张慧芳跟张主任掐在一起,这跟那些老套的革命爱情小说有什么两样,都是没开始就露了底。
在教师楼和教学楼交接垂直九十度角的地方,有块空地,大概有半个教室那么大,四五个老师不愧都是农二代,脱农了还不忘本,觉得让它荒着也是荒着,要不开垦了种点蔬菜,还可以省些买菜钱。说干就干,半个教室的空地很快被大卸八块,成了四个老师的菜田。他们有时改完试卷作业了,结束一天工作后就会来自家菜田转一圈,看看蔬菜长势如何,没想到身在黉园也能享受到农家之乐,欣欣然颇似大隐隐于市。他们也懒得理会围墙外面就是菖蒲村十几亩,绿泱泱的甘蔗林了。
从菜园的蔬菜也可以看出各位教师的个人口味。张主任种的是苦瓜,吕老师种的是红萝卜,陈老师种的是空心菜,旱地也能种空心菜,校长种的是葱蒜。
校长是个五十岁上下的人了,他姓杨,名明辉,长得肥头大耳,成天腆着个啤酒肚,像个怀胎七月的大肚婆。他的肚子不是喝啤酒大的。他滴酒不沾,平常就喜欢喝点茶,菊普茶、武夷山、铁观音等等。人嘛挺好说话,也喜欢开些冷笑话,一派就等着退休的心态,看他现在几乎可以知道他未来了。其他老师主任下午吃了饭,偶尔相约着去校长那里蹭茶。他从不摆校长架子,老师们来了他照例倒水洗杯冲茶,不用其他老师搭手,一应事宜亲力亲为,倒像别人是领导,他是下属了。一边斟茶一边说:“各位客官请品尝。”转眼他又成了店小二。平常喜欢吃葱蒜,一日三餐,必有一餐要有葱蒜,要么葱要么蒜。他喝茶从化学角度上讲,是为了中和葱蒜的臭味。
他老婆子女都住在镇上,可能老夫老妻了,情感生活平静如水,周末他有时留在学校,不回去。周末早上吃完早饭他就到校园四处走走,看看菜园子,拔一根葱,两三下甩掉根上泥土,直接放进嘴里嚼起来,好像山西人稀饭拌大葱,一杆杵到底,最后只剩下几条细根。再者看看厕所旁边的一丛金竹,顺道到操场跑两圈,出一身油汗,然后回宿舍洗个澡,躺在条椅上看看电视。学校就他宿舍有电视,创维牌子的,时好时坏,可能久病成医,他有时也拿一支螺丝笔鼓捣鼓捣,有时候直接拍打两下就好了。他这台电视也会认主人,其他老师来看要是失灵,怎么拍都不行,杨校长大手朝“天灵盖”一盖,神了,立马亮了。他们都说如今世道变了,岂止人心不古,连电视都这么势利。杨校长听了哈哈大笑。
他嗓门很大,中气很足,一开口就是个大分贝喇叭,六年级孩子学了歇后语知识,也给他造了一句:杨校长大嗓门——撞钟。二年级教室门口有口吊钟,像个氧气瓶,不过里面是实的。吊钟是菖蒲小学的校铃,由专门的学生负责。如果当值学生忘记了,杨校长掐好时间,皇帝不急太监急,他不去敲钟,就站在教学楼对面花圃前面的旗杆下面,腆起大肚子,双手叉腰,整个泼妇骂街相,敞开嗓门喊:“下课了!下课了!”话音刚落地,陆陆续续从各个课室里传出吵闹声,学生跟在老师屁股后面冲出教室。杨校长的嗓门通常比校铃还管用,校铃响了有些老师会拖几分钟堂,而杨校长嗓门开了,令行禁止。
学校教学楼前面是水泥道,大概二十步远就是旗杆,旗杆立在水泥道的正中,旗杆后面是个圆形大花圃,花圃里百花杂陈,有月季,有大红花,夹竹桃,还有夜来香等等。夜来香不仅夜晚香,清早更香。不过不适应的学生觉得是臭。花圃的中间栽了一棵塔松,有三层楼那么高。有学生写这棵塔松时曾引用陈毅元帅的诗: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其实他们连雪花是啥模样都不知道。
按学校规定,星期一早读是升旗仪式,时间半个小时。如果要传达镇教育办或者省市区教育单位的指示精神,牺牲第一节课也是有的。杨校长最高兴的事就是升旗仪式了,好像升旗仪式才能证明他这校长的存在价值。每次广播播完《义勇军进行曲》,他照例开始国旗下的讲话,其他老师一排站在学生后面。他讲话从来不用麦克风。一开口便是低沉的一句:“大家早上好。”然后一句一个音阶,到了第十句的时候,基本是声如洪钟,响彻整个校园了。有个老师私底下形容他的国旗下讲话是长江黄河。为啥这么说呢,他说长江黄河的源头都是浅浅窄窄,越往下游,声势越发浩阔,直到奔泻入海。
杨校长在国旗下的讲话,围绕的话题最多的是安全,然后才是教育。他作为一校之长,重视安全是可想而知的,学生出了什么事故,上面追责的首先是学生所在学校的校长,所以他们不敢掉以轻心。防火防盗防电他不说,他说的安全教育主要是防水。菖蒲小学后门有口坡塘,虽说因为溺死三个学生,顶不住家长口水,砌了一堵墙封了后门,但还有学生翻墙绕道去玩水,特别是夏天。菖蒲村东面有条河,叫南渡河,学生中午放学常去河里打水仗,抓螃蟹,隐患不少。他再过几年就退休了,实在不想晚节不保,丢了校长事小,没了退休金那才是大问题。他老婆不拿扫把沾尿把他打出门来才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