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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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爬上车顶,放目远眺,前后左右都是看不到尽头的车辆。
堵车了。在这异乡的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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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过会堵车,没想过会堵得这么结实。
周五时查了天气预报,目的地这座大城市未来几天以晴朗天气为主。为了趁着周末去三百公里外的这座大城市看展览,周六早上,我五点半就起床了。
计划是这样的:洗漱加吃早餐,三十五分钟。五分钟下楼。六点十分正式发车。六点半车子上高速。早上车少,以一百三十公里的时速驾驶,遇测速照相和进隧道时除外。八点后,高速上车辆开始增多,时速保持在一百一十公里左右。八点半,接近四环,那里有进城之前的最后一个服务区。在服务区休息二十分钟,上厕所,洗把脸,吹吹风。之后,车速试路况而定。约九点二十分,到达三环。周末很多上班族在睡懒觉,路况应不会太差,顺利的话,可以在九点四十分到达一环,接近举办展览的地方。如果不太顺利,多等几个红绿灯和小规模堵车,至少可以在十点时抵达目的地。
计划的变故出在二环。九点三十七分,在人民路与体育大道交叉处,我遇到了堵车。确实是九点三十七分,我很肯定。堵车时,我习惯先看下时间,盘算着堵车时间的长短会相应对我想要做的事情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我被堵在人民路上。人民路,为什么大大小小的城市都有条人民路?我现在所在的人民路,离前方的红路灯路口,仅两辆车的距离。只要前方车子一动,我就能跟着过绿灯。即使蠕动缓慢,一般情况下,五分钟时间也足够我通过十字路口。
至少五个五分钟过去了,实际上我一步都没有挪动过。前方的车,像被钉子钉住了。路口被堵得满满当当,红绿灯转换了多次,也没有一辆车能动。我摇下车窗,听到许多车汇聚在一起的马达的怠速声,嗡嗡嗡的。没有人摁喇叭,摁也不管用。
又过了半小时,车还是没有动。我开始着急起来,别说十点,就是十一点,我也赶不到展览现场了。为什么展览要在一环的位置举办呢?
计划好了的事没有达到预期目标,我越来越烦躁。为了发泄烦躁,我摁了两声喇叭。有的车也在摁,两三声,五六声,都有。但这并没有用,车队长龙还是纹丝不动。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后面已经堵得看不到头了。
街面上的喇叭声越来越多,许多车都在摁,明知无法缓解堵车也要摁。越摁心越堵,越堵越要摁。有的车主还把喇叭摁得像弹钢琴一样,很有节奏感;有的车主又像把喇叭当成冲锋号,摁住不放一直嘹亮地拖着长长的尾音。觉得刺耳,我摇上了车窗。车内隐隐约约的马达声,也让我心生烦躁。干脆熄了火,拿出手机前后左右拍了几张堵车的照片发朋友圈,配的文字是“堵堵堵,乡下人进趟城真心不容易”,后面是一个省略号和三个骷髅头。发了朋友圈,开始百无聊奈地玩手机,刷了会新闻,玩了玩微信。其间有十三个微友在朋友圈点赞,四个人留言。其中一条留言说:“城里这么堵,不如回乡卖红薯。”我笑了笑,回:“城市套路深,我已没法回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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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堵了两个多小时,还是没有丝毫动起来的迹象。
给妻子打电话报了平安,自夸没带妻子和女儿来的决策是多么的英明。妻子在电话那头以幸灾乐祸的口吻说:“恭喜恭喜,不带我和闺女去就是这后果。”
许多车主下了车,在车边无所事事地聊着天。心急的跑前跑后查看情况,回来后周围的车主不断地问:“什么情况?”“多久能通?”“是不是出车祸了?”“有没有交警在疏导?”
被问的人不断摇头。
有孩子在追逐打闹。空间不大,不是车就是人,一个半大孩子被大人的腿绊倒了,爬起来又去追前面的男孩,呵呵呵地傻笑。
有个孩子尿急,掏出小鸡鸡对着街中间的隔离栏就尿。先尿隔离栏的桩子,再往右,依次尿隔离栏的小柱子。尿到第十一根时,尿完了,抖两抖把裤子提上。手上似乎沾了点尿,放鼻尖闻了闻,再在裤子上蹭几下,回过头对大人喊:“爸,我饿了!”
我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咕地抗议起来。想要锁了车去找吃的,又担心前脚走后脚就通车。打开后备箱翻吃的,除了一件矿泉水什么也没有。坐着应该不会饿得太快,于是钻进车里挨着。又以耍手机的方式打发时间,一款已经好久没用过的外卖APP让我眼前一亮。点开,切换城市,选择食物,下单,搞定。我为我的小聪明暗自得意。一会外卖送到,我到车外去吃,就放在引擎盖上吃,馋死其他的车主。我被自己的小邪恶逗得咧开嘴傻乐。
外卖是四十分钟后送到的。点了一份洋快餐,汉堡鸡翅薯条加可乐,对饥肠辘辘的我来说已经是美食了。还没把食物放到引擎盖上,就看到很多人都在吃午餐。拥挤的车阵和人群中,许多外卖小哥灵活地穿梭着,耳畔不时传来“祝您用餐愉快”的声音。
这座城市不是我一个人被堵,被堵的人不是只有我想到用外卖APP叫餐。
吃饱喝足,瞌睡上来。多年来午休的习惯,改不了的。把椅子尽量往后放倒。躺下前,不忘给车窗留了两条缝,并锁了车门。有点热,车内开着空调,手机也充着电。
梦里乱糟糟的,开着车在家乡的小县城行驶着。没有一辆车按交通指示灯通行,红灯时仍有车穿过,绿灯时有车莫名其妙停下来,各种乱。差点与别的车发生剐蹭,握着方向盘左右避让,人累心也累。时间过得很缓慢,仿佛已在小城里转了大半天也没找到出城的路。后来,在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中,我猛然惊醒过来。看时间,才睡了十分钟。车外,堵车依旧。又迷迷糊糊睡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了。今天没加过油,睡觉时又一直开着空调,邮箱的油量已经不多,赶紧熄了火。
堵了大半天,街面上的车反倒安静下来了,少了马达声,没了鸣笛声。一些陌生的车主,俨然成了朋友,聚在一起打扑克或天南海北瞎侃。我不善与人搭讪,守在车旁东看看西瞧瞧。前方五六米,几个男人在聊足球;后方两三米,一群女人在交流护肤心得;左边隔离栏的另一侧,几个男人在为各自对国际国内形势的判断而争得面红耳赤;右边再过三辆车,就是人行道和绿化带,有人在光着膀子下象棋。下棋人蹲在地上,光着膀子,伸长脖子,啤酒肚浑圆肥腻地贴在两条大腿上,脑袋像从膝盖上长出来。
无聊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慢。
过得很慢时间也在流淌着。一秒一秒地挨,一分一分地挨,夕阳快下山了。没了中午时那么热,但空气仍旧很闷。油量不多,不敢开空调,我在车里找了本杂志当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也许是从中午时大量被堵人员叫外卖中看到了商机,一些没加入APP外卖的商家,干脆让服务员拎着盒饭挨车推销。一个中年妇女,抱着一个泡沫制成的大大的保温箱,一路吆喝着:“盒饭,盒饭,刚出锅的盒饭,鱼香肉丝,宫保鸡丁,麻婆豆腐嘞!一份二十五,二十五一份!”
经过我面前时,女人扫了我一眼,眼带诚意地吆喝:“新鲜盒饭,味道巴适,师傅来一份?”
“可以先看看不?”我说。“当然可以。”女人把饭箱的一角放在我车子的引擎盖上,左手托起另一角,微微倾斜,让饭箱的重量主要集中在左手上。右手麻利地揭开饭箱的盖子,笑着说:“帅哥你看,色香味俱全,味道好得很!”
我往箱子里看了看,大约有十来份盒饭,占据三分之一箱内空间。看来,她已经卖掉大半盒饭了。我揭开其中一盒,盒内分为四格,最大的那格装的是米饭,另外三格中,有两格一样大小,另一格略小,装的都是菜。一格装的鱼香肉丝,一格装麻婆豆腐和清炒白菜混搭,最小的那格是宫保鸡丁。晚风夹杂着汽油味拂来,饭菜的香气仍令我有了食欲,“给我来一份,二维码我扫一下。”我边掏手机边说。
女人把我揭开的那盒饭又扣上,拿起来放车引擎盖上,笑问:“帅哥来出差还是访友?听口音是外地的,车牌也是。”
我把钱扫给了她,“大清八早起来,专门来你们大城市看展览,没想到堵车这么严重。”
“像今天这样堵,还是头一回看到。你慢吃。”女人收拾好箱子,吆喝着“盒饭,盒饭,刚出锅的盒饭,鱼香肉丝,宫保鸡丁,麻婆豆腐嘞!一份二十五,二十五一份!”往后面去了。
我特意把吃饭的速度放慢,祈祷着吃完饭就能通车。在剩最后一口米饭时,我把米饭拆散,夹起来一粒一粒地吃。吃一粒,数一声,数到三十四,米饭吃完。
天色已昏暗下来,街道两旁的路灯亮了。在车外闲聊的人群,不少已回到车内,打开了车前灯,仿佛马上就可以驾驶似的。但是,堵车并没有疏通的迹象。
已经十个小时了,吃了两顿饭,喝了一瓶水,突然想上厕所。这个念头让我忍不住去想,同样被堵在大街上的驾驶员和乘客们,难道就没有上厕所的需求吗?他们是怎么解决的?小孩好说,对着隔离栏或者地面,直接尿就是。大人呢?难道在车内用瓶子解决?大人中的女人们呢?我不自觉笑了起来。人有三急,有素质讲卫生的还是绝大多数,不至于都在车内解决,车内也不具备让所有人解决的条件。否定了自己可笑的念头,我注意观察着被堵的人群,有的离开车子,离开同伴,往人行道走去。看来,是找卫生间去了。顾不得离开的时候车流能够疏通,我锁上车,快步走向人行道,尽快找到卫生间要紧。
排泄掉体内的废弃物,再次回到车边,明显轻松了许多。环顾四周,整座城市被灯光点缀得五光十色,如梦如幻。人民路与体育大道上的车辆,大多开启了车灯,车厢内的阅读灯也多有打开。车子没法动,车灯却亮堂,一派温馨。透过一扇扇车窗,看一辆辆车内的人有说有笑的模样,给我一种每一辆车都是一所房子的错觉。他们在各自的房子里,知足而幸福。
堵了一整个白天了,我已经不再着急。急有什么用?既堵之则安之。什么时候通了就什么时候走,总不能还堵一辈子不成?饿了可以喊外卖,内急了步行十五分钟就是公共卫生间,累了困了就躺车里休息。我急个屁。
晚上闷热,我是开着空调睡的。本想着温度降下来后,就把空调关掉,省油。可不知是不是不再着急的缘故,心态放松了,竟一觉睡到凌晨五点。没有听到发动机的声音,猛然坐起来看仪表盘,拧动钥匙打火,油量指针已现红。
我的车,没油了。
这下,即使交通已恢复,我也没法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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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共卫生间简单洗漱后,用外卖软件叫了份早餐,继续漫长地等待通车。车子没油也无所谓了,通车后,再打电话喊送油服务吧。
趁着早晨空气清新,我在车旁做了几十个深蹲,压了压腿,舒展了下双臂。没有工作的烦恼,没有计划性很强的旅行,整个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汽油,汽油!92号95号汽油都有!”后方洪亮的声音把我的目光吸引过去。两个身穿加油站制服的大汉,一人背个背包,提着个大油桶,挨车推销汽油。看油桶那肚量,估计每个至少有70升,但两大汉就像提个布娃娃似的毫不费劲。再仔细看,光头大汉所提的油桶,贴有“92#”的字样;寸头大汉所提的油桶,贴的则是“95#”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