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套老旧的步梯房，是八楼，赠送了错层的顶层平台，由自家厨房外的楼梯上去，是私享空间，可以种种花草蔬菜，养养小动物。在姐姐还小的时候，就养过兔小跳（一只爱吃瘦肉和瓜子的黑白花公兔，后来被新买的小灰兔传染，得病去了另一个世界，爸爸把它埋在公园的芭蕉树下），兔斑、兔白（送给别人寄养，听说后来也没了），一只可爱的橘猫咪咪（五年前一个冰冷的日子，意外发现僵卧在二楼的天台）。一段段生离死别的忧伤故事，让这个家庭本没有再养小动物的念头。可是，新冠疫情困扰人，至今阴霾未去，人们多数时间只能待在家里，居家防疫。三岁多的妹妹需要玩伴，需要陪伴。

妈妈说：“买只小动物吧，让小动物陪伴她。”

于是爸爸妈妈带着妹妹，来到荷兰花卉小镇。说是花卉小镇，其实也卖各种宠物，猫，狗，兔，仓鼠，各种小鸟，当然包括鹦鹉。妹妹看看这个，望望那个，挪不开步。最后，买了一只小白兔和一只小黄兔。都是家兔，40元一只，小小的，大小相当于一个小香瓜。

看到小鹦鹉，妈妈又说：“买只小鹦鹉吧。”就用80元买下这只小蓝。一家人欢天喜地。他们买了兔粮、鸟食，兔笼、鸟笼，就开始在楼顶养兔养鸟。想到一只鹦鹉好孤单，妈妈又拽着爸爸去买了一只大一点的紫色羽毛鹦鹉。听卖家说，这只鹦鹉很聪明，每天对着它说“你好”，它就会说“你好”！价格也是小蓝的两倍。他们就叫它小紫。

小紫就和小蓝作伴，待在楼顶平台的鸟笼里，接受这家人的喂食喂水。他们还买了鸟窝，椰子壳做成的，淘宝京东拼多多平台上到处有的买。妹妹也喜欢这两只鸟，特别喜欢小紫，说大一点好玩，老是抓小紫玩。爸爸见了，说：“别抓得太紧了，轻点儿，别把鸟捏死了。”四岁的妹妹说：“爸爸，我知道的。”

妹妹还把小伙伴带到家里玩，他们给小白兔小黄兔喂红薯叶、酸酸草，看鹦鹉小紫小蓝吃植物的小种籽。只是孩子们的热情只有三分钟，他们呼啸着又去玩积木和玩具火车了。

2

有一天，爸爸带妹妹到楼下小区花园里玩。小伙伴的妈妈说：“月月，草坪上有两只鹦鹉，去，叫你爸把它们拿上去，和你们的鹦鹉作伴儿！”妹妹便扯着爸爸过去看。很好看的圆柱形鸟笼，蓝白色的，圆弧顶上有挂钩，笼底端有鸟食盒和饮水盒，中间有两根白色横棍，站着一蓝一绿两只虎皮小鹦鹉。笼边还有一包鸟食。很明显，是有人家不愿意养它们了，丢到这草地上的。小孩子们很感兴趣，围着看，叽叽喳喳地说：“好可爱的鹦鹉呀，它们是谁家的呀，它们吃什么呢？”就有小朋友从草地上扯了长草叶，伸进笼子给鹦鹉啄。妹妹兴奋地大叫，提起笼子就说：“爸爸快拿上去，和我家鹦鹉作伴儿。”爸爸问周边人：“真的是别人不要的吗？”那小孩妈妈说：“是的，他家已经没地方养了，不然不会放下来的，连鸟食都拿下来，肯定是不要了。”

这样，这家人拥有的鹦鹉，从两只，变成了四只。小蓝小紫，再加上这只小蓝和小绿。妈妈说：“这只小蓝就叫蓝天，小绿就叫它珍珠吧。”

3

好景不长。有天中午，妹妹怎么都不肯睡觉，在楼顶花园玩。爸爸太困了，就在房间里午睡。妈妈不知在忙什么，也许在刷手机，也许在K歌。不知过了多久，妹妹大哭着从顶上下来，喊着：“小紫小紫！”爸爸从床上跳下来，跑到客厅，看到泪流满面的妹妹，手里拿着那只她最喜欢的小紫鹦鹉的躯体——小紫已经是不能动了。爸爸从她手里接过小紫，确定它已经是没有生气了，一把扯过妹妹，问：“你把它怎么了？怎么把它弄成这样的？”

“我让他喝水……他不肯喝……太阳那么大，我就硬是要他喝……”

妈妈跑过来，心疼得大叫：“就这一只最大最漂亮，你把他弄死了！”捏着妹妹耳朵，就是揪扯。妹妹大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妈妈我错了我错了！”

爸爸过去把妹妹拉过来，高高举起巴掌、轻轻落下，打了她几巴掌。妹妹更是大哭：“爸爸妈妈我错了我错了，小紫小紫怎么了？爸爸妈妈原谅我！”

妈妈说：“快去睡觉，我们就原谅你！走，快去睡觉！”不由分说，就拉她进了房间。爸爸明白她的示意，把这小小的可怜的躯体，倔强地闭上眼睛、伸直双爪的小紫，埋在了楼顶花园苗圃的泥土里。

妹妹睡醒了，脸上泪痕仍在，问：“小紫怎么了？”爸爸说：“他下班了，他到另一个世界去唱歌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妹妹见人就说：“小紫下班了，到另一个世界去唱歌了。”

4

小紫离去没多久，妈妈怕小蓝太孤单，就把小蓝关进了蓝天和珍珠的鸟笼，它们居然也能相安无事。都是小虎皮鹦鹉，应该有共同语言。只是人类不知道而已。妈妈把三只鸟放出笼子玩。小蓝、蓝天和珍珠其乐融融，尤其是小蓝和珍珠好像特别亲，总在一起。这时，被冷落了的蓝天一振翅，飞向了真正的蓝天。妈妈一脸愕然：“真没想到，这种鸟还能飞走？卖家说这种鸟不飞的！我们看着它们在没有笼框的篮子里卖的！大意了，大意了！”

这样，四只鹦鹉又变成了两只，而笼子却有两个。妈妈心里空落落的。禁不住小视频里鹦鹉们的诱惑，妈妈命令爸爸开车带她到花鸟市场，她想买大一点儿的鸟。他们来到福中福花卉市场，一路忽略花花草草，直奔鱼鸟店。一只只毛色鲜艳的鹦鹉，让他们眼花缭乱。最终，他们选择了黄得亮眼的雌鸟黄桃和红嘴帅哥绿金丝绿桃。它们都属于牡丹鹦鹉，比虎皮鹦鹉大。黄桃是一种，绿金丝也是一种。黄桃比绿金丝贵——没办法，人类只能用价钱来判定鸟类的贵贱。绿金丝帅哥便随了黄桃女王的高贵，被他们命名为绿桃，作一对儿。女店家戴着厚厚的棉手套，将他们相中的黄桃和绿桃捉入笼中。起初，妈妈以为是疫情原因，大家都讲究卫生了，才戴着厚厚的手套来操作。后来与黄桃、绿桃“相交”，妈妈手指多次被咬出血来，才知道：店家完全是为了防止被咬。

5

此刻，妹妹已停止哭喊，在爸爸的怀抱里睡着了，脸上还有泪痕。她又做了错事，第二只鸟，小蓝，这只陪伴我们快半年的小鹦鹉，在她手里一动不动。她放声大哭，拿着小蓝小小的躯体，从楼顶花园跑下来，边哭边喊：“小蓝，小蓝！爸爸妈妈！我错了，我错了！”

妈妈正在餐桌上包饺子。爸爸正靠在沙发上小憩。妹妹是随爸爸一起下楼买菜的，爸爸买了她喜欢吃的巧克力冰淇淋。刚到家，她就把巧克力冰激凌讨到嘴里吃起来。爸爸也累了，便靠在沙发上刷手机。没想到，就在这片刻功夫，不幸的事情又一次发生。像小紫的命运一样，小蓝也在这双无知、不知轻重的小手上丧失了生命。

妈妈暴怒，碍于手上活计，不便动手。爸爸也暴怒，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结束，巴掌就不由自主地挥向了妹妹的屁股。

她哭着说：“爸爸，我错了，我错了，原谅我，原谅我！对不起，对不起！”

“你去跟小蓝说对不起！”爸爸指着小鹦鹉可怜的身体，痛心地对她说，“看你说对不起能不能让它活过来？”

她哭着跑向地板上的小鸟，不停地说：“对不起小蓝！对不起小蓝！原谅我！原谅我！爸爸妈妈，可以原谅我吗？”

“我永远也不能原谅你！”妈妈怒气未消，“小蓝能活过来吗？”

“爸爸原谅我好吗？不要像妈妈一样！原谅我，原谅我，呜呜呜……”

“爸爸不要不理我，不要不理我！别生气，别生气！我再也不玩鸟了，再也不到顶上去了。”

抱着妹妹的爸爸，望着以泪洗脸的妹妹，内心一阵柔软。但是，如果这一次不好好教育她尊重生命，面对比自己弱小的生命，在自己能够掌控动物命运的时候小心翼翼，用心呵护，保护弱小，那这样的错误就还会重现。

6

黄桃先前是不接受绿桃的。

将绿桃放入黄桃笼中，绿桃被追咬成了常态。但绿桃也是拼了，任凭黄桃霸凌，低眉顺眼甘受虐待。真是黄桃虐他千百遍，绿桃待她如初恋。谁叫黄桃是如此迷鸟的鸟呢，一身黄袄，洁净无瑕，身材苗条，气韵高雅。绿桃这只红嘴绿袄、八面玲珑的帅哥，看上女王了。眼看绿桃在黄桃无情地啄咬下，命悬一线，命将不保。妈妈就把绿桃捉出笼子，喂以美食，等绿桃元气恢复，又将其放入笼中。如此三番，绿桃这只皮实的鹦哥，终于经受住黄桃的考验，被允许站在一根横杆上，有时还能相偎相依，恩爱有加，对嘴挨颈，互理羽毛，同杆而立，同窝而眠。

当然，这要看黄桃的心情：心情好，绿桃才有这样的待遇；心情不好，嘿，小子，等着挨啄吧。笼中追咬戏，一天要看好几场。

不得不佩服绿桃的好脾性，他生生接住了黄桃的霸蛮，最后成为黄桃片刻离不得的伴侣。所以说，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包括爱情。日久生情的事情，不仅适用于人类，也适用于鸟。绿桃之与黄桃，类似于人类的先结婚后谈恋爱，最终还是擦出了爱情的火花。黄桃看似凶狠，人手捉它时，她会啄咬，嘴尖力大，啄出血来；实则胆小谨慎，惊恐所致。四只鹦鹉，开笼放风自由行动时，黄桃总是谨慎地最后一个出笼。而活泼好动的绿桃，总是第一个跳出笼子。绿桃还好结交，虽然品种不同，也能跟属于虎皮鹦鹉的小绿珍珠一起玩得火热，有时还去向小蓝示好。这就让黄桃很不快活，回笼时免不了将绿桃一番修理。

天渐渐变暖。黄桃和绿桃同笼生活，同窝宿眠，渐渐地变成和谐一对儿。妈妈发现黄桃开始将树叶茎枝啄来，往自己尾巴上插。好奇心促使她去问去查，方知这是母鸟喜好，也是下蛋育雏的前奏。妈妈开始拍小视频，将养鸟的乐趣与人分享，每涨一个粉就兴奋不已。黄桃插枝就是小视频一个看点。她还留意了绿桃的表现：绿桃显然还没有悟过神来，黄桃在尾巴上插枝，他就在后面搞破坏，将枝子悄悄扒拉下来，引来黄桃一顿狂啄。绿桃便识趣，不干涉，讨好黄桃献殷勤，恩爱更隆。

7

读大学的姐姐回来过寒假。她喜欢鹦鹉，她说，这些笼养的鹦鹉不好玩，不亲近人，鹦鹉必须从小由自己养，手养的鹦鹉才有意思。

妈妈心动了，每天看网上的卖鸟视频。她看中一种灰颜色的牡丹鹦鹉，也称墨银。她没有告诉爸爸：她知道爸爸对她每天只顾养鸟、不顾看娃心生不满。她和姐姐偷偷把小灰灰买回来。买回后，爸爸和妹妹并不清楚。爸爸看见妈妈一连几天都在姐姐房间里，还和姐姐窃窃私语，便走进去看……“嘘！别让小妹妹进来！又买了一只，小灰灰！”妈妈一脸被发现的胆怯，又有掩饰不住的喜悦。原来她正在为那只出生没多久的雏鸟喂“奶”。这是鹦鹉奶，不是真的牛奶，是各种植物种子研成的粉末！她像个专家，在为爸爸科普。她网购了发热小灯泡，又网购了小电热毯，专门在房间一角设了张小桌子，专心养这只小灰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