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墨点无多泪点多
  • 点击:9311评论:412023/08/19 11:13

一、最是秋风管闲事,红他枫叶白人头

在深圳这种亚热带季风气候情况,整个秋天都是这座城市的人们最为期待的那部分。每年气象台都要拿出往年的入秋时间数据来对比,对于“入秋失败”这件事,深圳人都异常敏感,深圳人比期待新年更期待秋天。

2019年12月21日下午,像所有深秋千阳下的深圳一样,没有任何不同,在深圳南山博物馆举办的“烟霞寄兴”展览讲座上,来自首都博物馆的李文琪老师图文并茂地讲《民国北京山水画》, 坐在第二排的我瞬间热泪盈眶。刚刚李文琪老师提及对民国北京山水画产生影响的古代传统,讲到了八大山人和石涛的画。

潸然泪下的原因是“八大山人”这四个字瞬间打开了我的记忆,而记忆中的这些人有的早已离世,有的远在天涯,而我则在这尘世尝尽人间千百味,人间冷暖我自知。

有一部叫《寻梦环游记》的电影里说:死亡并不可怕,遗忘才是可怕的。

我想:假如不写出这些文字,那些记忆中的人、那些我听到的事会被遗忘掉,仿佛他们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样,再也寻不到一点痕迹。

中国科学院深圳先进技术研究院助理研究员、牛津大学动物学系、Edward Grey鸟类研究所(EGI)博士王大可在她曾被评为深圳读书月“年度十大好书”的《它们的性》后记中这样写道:写作是为了自救,从孩童到少年,从少年到成年,这一路上我被灌输人类社会是这样的种种理论,被巨大的事实裹挟,被既有的规训训诫,在庞杂的现实世界中,我找不到我自己。是不是一定要这样,还可以怎样呢?宏大的现代性文化之下,我消失了。我想逃离各种概念、规范、逃离被异化的自己,我想找回自己。

所以写作,疗愈自己,寻找自己。

上野千鹤子说,她每次看心理学家霜山德尔的书都会被深深触动,他留下了“自明灯”三个字,意为“在黑暗中行走时,依靠微弱的光亮照亮自己的脚下”,而为点亮黑暗而燃烧的,可能是自己的生命。

也许,女性正是一直在这样摸黑前行,靠脚下仅有的光亮照亮着前路。

而点燃这盏“自明灯”,终究只能靠女性自己。

历尽千帆,浸染岁月风尘;听经千万遍,才知在人间。

世界上有两种长大的方式,一种是明白了,一种是忘记了明白不了的,心中了无牵挂,所有人都用后一种方式长大。


二、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

八大山人有一首题画诗说:“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横流乱世杈椰树,留文林细揣摹。”

我出生在一个教师家庭,父母都是老师。按现在比较流行说法“小资”的母亲喜欢读书,也喜欢买书。我童年读的所有书都是来自于母亲和小哥买的书。

母亲订的《收穫》杂志上有期小说就叫《墨点无多泪点多》,当时年纪小,并没有读懂这篇小说的意思,故事情节也没有一点印象,奇怪的是,竟然清楚地记得“墨点无多泪点多”这一句诗。

长大后知道有一位叫八大山人的书画家。

其实我既不懂得书法也不懂得国画,奇怪的是我就是很喜欢他,喜欢他的像“哭之笑之”一样的签名,喜欢他不肯多费一处笔墨的决绝,也能体会到他孤独悲伤的心情,动容他“一室寤歌处,萧萧满席尘,蓬蒿丛户暗,诗画入禅真,遗世逃名志,残山剩水身,青门旧业在,零落种瓜人。”的生活状态!

八大山人的每一幅你都能看到孤寂、高傲和愤世嫉俗!……据说崇祯皇帝对长公主说:可怜如花似玉女,生于末世帝王家。国破家亡烽烟起,飘零沦落梦天涯。我想这首诗也适合于朱耷!

“黄花不解离人意,犹自飘香送远舟。”

据说,一个人的一生总有几个重要的年份,对一个人的一生产生重大影响。

我想对我重要的年份一定要有1998年,1997年香港回归了,1999年澳门回归了,而1998年我来到了深圳,在秋天。

秋天该多好,桂花会开,空气会香甜,一切充满希望,温柔而热烈。

我喜欢坐落在银湖深圳脑库那栋楼的《深圳画报》办公室,我喜欢大梅沙的海风和蓝天,甚至连深南大道上海宾馆以西正在建设中建筑物的漫卷黄沙我都喜欢。

啊!这是特区深圳。

年轻的时候一切都可以简化为数量的问题,要以行动的数量去累积自己的经历和阅历,看最多的书,走最远的路,尝试最多的事,爱很多的人;人到中年后不再是数量问题,而是方向和质量的问题,方向是自己可以成为什么样的人,质量则是在这个方向上一直行走下去,在单位时间里得来的收获和感受。

我跨越3076.3公里的距离来到了这里。

从此我不会说东北话,我只会说标准的普通话。

从此我没有故乡,也没有归期。

从此我要把所有的夜归还给星河,把所有的春光归还给疏疏篱落,把所有的慵慵沉迷与不前,归还给过去的我。明日之我,胸中有丘壑,立马振山河。


三、请君看取东流水,方识人间别意长

春末夏初,黑云压城,端午节前,深圳下龙舟雨。

在我出生的东北正是美好的春天,阳光明媚,万物欣欣向荣。

脑海中突然出现这样一幅画面:下午三四点的阳光下,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枝垂柳,站在穿着米色格子衬衫米色长裤的风姿绰约的母亲身边,抿嘴害羞的笑着,地上是两个人长长的影子。有很多年我照相都是不笑的,最多只是抿嘴笑笑而已,直到最近几年我才知道咧嘴开心地笑。

很多年的后来小姑娘才知道:垂柳代表着离别。母亲在往生前一年突然拿起画笔开始画她寺院里的一棵垂柳,不知道她是否也想起了那个春末初夏?

可是,我们这一生不是一直在告别、在离别吗?

母亲曾是代课老师,有一个初夏的周日,她突然给我穿上漂亮的裙子,带我去她代课的学校给学生们补课。

我家居住在镇上,母亲代课的学校是一所乡村小学。那个年代不像现在这样交通方便,除了自行车外几乎没有任何交通工具。母亲并不会骑自行车,那时人们除了坐公共汽车、骑自行车就是步行,而步行花费的时间显然比较长。所以母亲经常住在学校的教师宿舍里,一周甚至一个月才回家一次。这也是为什么在我更小的时候记忆中:总是很久很久才能见到母亲(因为从相对论来解释相同的时间对于小孩子来说,会比大人更长),母亲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始终是客人一样!

东北的道路宽阔而平坦,道路两旁是笔直的白杨树,白杨树的后面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土地。夏日习习的风吹过,走在树荫下,心情像梅花鹿一样轻快。

只要和妈妈在一起,走多远的路都不累。

记得小时候大约不到五岁,母亲会在某个重要节日里带我去她大舅舅家,每次去总是要走很远很远这样的路,走得我精疲力尽趴在母亲的背上,母亲指着道路两旁那片一眼望不到尽头了土地说:“这些都是我姥姥家的土地。”冬天的时候,会看到在白雪覆盖的土地上有些小动物仰头晒太阳。母亲告诉我那是豆鼠子,长大后凭记忆查资料图片,那种动物的学名应当叫鼬鼠。

来到母亲教学的学校蔡家小学,母亲示意我坐一个空座位上,然后班长让学生起立问老师好。母亲向同学们介绍:今天我们课堂上来了一位新同学杨彬彬,大家欢迎她。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接受到那么多的掌声。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学生们对我非常好奇。课程上到一半到了领读环节,母亲竟然叫我的名字:杨彬彬你来领读这一段课文。于是我就用明亮清脆的声音大声地朗读课文带着镇上中心小学的孩子的那种小骄傲……

下课后,同学们纷纷找我玩儿。

不记得中午吃了什么,只记得下午母亲备课,等她备完课后,她请求同校的一位老师带着相机给我们拍了那张照片。

从18岁开始去距离长春1249.6公里的异乡读书,毕业后在省电台工作了两年后就来到了深圳,从没有一个叫“老家”的地方可以放置回忆,这张照片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事实上自从爸爸去世后,我童年的家被拆除,我亲眼看着那棵秋天刚刚结完果子的苹果树被挖走、我最爱的玫瑰树被砍掉、从小青果子就开始吃的海棠树被连根拔起、母亲抱着那只不肯离开灶台的鸡、小哥死命拽着发怒的大黄狗……从那一刻起,我的世界就开始坍塌了。只是我不知道后来要用三、四十年时间去一块块、一点点艰难地、执著着重新拼凑和搭建我的“家园”,但从某种精神意义上讲:我一直都在“寻找精神家园”的路上。

母亲在世的日子,和母亲的合影很少。

十岁那年初夏的合影一直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龙应台在《目送》一文中写道: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份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母亲往生前突然问过我:我们母女之间今生算是怎样的缘份?

我沉默了。

当然是母女之间的缘份啊!

只不过是从小到大我们缘份就是“分离”,不论在我小的时候她为了生活去偏远乡村小学做代课老师,还是长大后我离开她一去不回,抑或她选择出离红尘……我们之间的宿命就是遥遥相望,直至她归于虚空大地。

在这茫茫的人世间,最难熬的时候,便是独自落泪的瞬间,思念无涯,无处倾诉,无人能懂。好在,有回忆可回,还有我从大二就开始发表在各大媒体报刊那些文字可以佐证。

且听风吟,且待岁月。心内无物,得享悠闲。


四、世事正如沧海水,早潮才去晚潮来

我先生在2000年开了一家电子厂,先是在深圳华强北开了一家芯片贸易公司,后来因为总是找工厂代工,遇到客户催货,而代工厂又在赶别的工,经常发生这种时间上冲突的事,索性就自己开了一家电子厂。

因为客户有、技术也是自己去做,拿些钱、租个厂房、买好设备,剩下的就是招熟练工人了,工人也都是老乡介绍老乡过来。工厂不大,也无需大量工人。

工厂地址起初设在岗厦北,后来因为岗厦北拆迁,就搬去了梅林公园大门旁,梅林山脚下,因为工厂小,并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至今我都记得每周六带儿子去我们家工厂玩儿,其实是去爬梅林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