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上步中路1021号
后来我们搬离了,像美好的日子隐入云端
那是一幢不到十层高的办公楼
我到来时,它已显陈旧
狭小的过道内冷不丁会冒出幽灵
可它却是我们热血的甬道
在青春的记忆里,它如此不可替代
这个地址,不仅是印在名片上的一行字
还是饭碗,我迄今从事最久职业的
起址。在高楼拔地而起的深圳
它曾显得如此矮小
那些年,我们把理想看得很重
用新鲜的文字昭示幽暗与腐朽
也整天走街窜巷,找寻
生活的新意思,为城市注入
自身的读解。很多个夜晚
凌晨3点或凌晨5点
我提交完稿件,关闭电脑
从6楼办公室下来
站在路口,打望着深圳会堂
与世界的一小团寂静
脑子里仍然有文字的烟火
荔枝公园的风没有睡意
我穿过它,像穿过丛林的自由
黝黑的树与泛着微澜的湖水
高处的霓虹代表星星,在招手
那些年,如同月球漫步者
将拓荒的意识深植体内
高一脚低一脚踩出一张属于自己的
特区地图。实际上追赶新闻的日子
已封印在
新闻的清水混泥土里
后来我们被称为南方系
是的,我热爱南方,我乐意
是系里的一员,在南方以南
被南方定义。从这个地址
奔向城市巷陌,从这个标点
写出另一个标点,完整的
注目,一页新闻纸的
归途……
灯塔图书馆
你有种牵引人的力量
远远看去,你真是灯塔
内里藏着海浪的翻滚
一本书里有海洋生物的群像
一本书里有渔船出海的身影
我常来看你,把你当作
文化的肉身,可口的三纹魚
远观 进入 抱紧 抑或咀嚼
我一头扎进 就想做斑澜的珊瑚
成为你的一部分
作为图书馆 你小巧 是海边的
一根锁骨 作为灯塔
你就像天线宝宝 伸长了脖子
连接海面 一艘远洋船
归来的目光
我时常想,你只是海边的
一个比喻,比喻身后的梧桐山,
比喻眼前的盐田港,比如正从你身边
跑过的人,比如正与你合影的人
你喂养的网红,贪吃的镜头
你的倒影是海浪的玩具
你在意的人
是熟知瞭望的人,是此刻
正与一本书粘连的人
我常来看你,有时坐地铁
过三个站,有时骑自行车
翻过一座山,一个哨所
在自行车要下坡时
我脑中就涌出你的相貌
一个希望的词
一个海湾一样的拥抱
数字人在身边弥漫
你的替身,代糖,五维编码
时间延伸者,有可随时转换的皮肤
与表情。世界尽头的
召唤者,转译着无尽的图像
风景、信息图谱、打卡点、报表
可盐可甜的语音、可彩可素的腔调
半年前,在前海的一家企业内
开发者教我们如何成为一款数字人
三个月后,在文博会上
我与几十个数字人撞个满怀
女的标致,男的帅气
他们是现场也讲述现场
他们是声音的河流对你的选择
再添加点蛋白质的微笑
他们就约等于我们
居住在方格中,是流量也是流态
他们闪烁,在人群中
蒸汽般弥漫
无尽的数字,喷雾的花朵
湿透我的脸
地下冷链
地下管道里流动的冰水混合物
带来世界的清凉
那些在冷库里跳着的圆舞曲
来自大海,是南方凝结不住的激情
在海边,高温的蒸笼内
一块冰正是慢长夏季的认知论
工地在海水中身影起伏
冷气如同一个集团军悄悄潜入
被规划的大厦与格子间
将皮肤的感知换算成产能的立方体
海水变身为冷气,这一波操作
全在地下完成,像千万株绿植
将打包的绿意瞬间绽放
地下冷链正在输送转换的诗意
地下管道连接桂湾、前湾、妈湾
土壤的密度正被修改,海岸线仿佛变短
炎热的敌意消弭在冷站
在友谊路的名词中穿行
钻石广场 友谊城 嘉里中心 发展中心
足道 茶立方 舞蹈工作室 米兰站
名表中心 网络花店 东北人饺子粗粮馆
圆之旅 诚意名表珠宝 利茂茶行 绿色洗衣 生鲜超市
芙蓉王酒家 金圣南昌菜馆 小芙蓉餐厅 卡卡造型
湘苑酒楼 美联物业 永安堂大药房 南湖小学
罗湖区人民医院 民间古玩 奢艺 轻著世家皮肤管理中心
深圳友谊贸易中心 七仙女花卉 柏利广场 女子会所
医保药店 城市之光酒店 德康士多
芙蓉宾馆 芙蓉大厦 湘办楼 国际名园
民生银行 邮政储蓄银行 保安服务公司 庆安大厦
……
在招牌与路牌之间
在人与人之间
在行道树与行道树之间
在车与车之间
我从东向西,又从西向东
将路上的名词
扫描在眼底
在词与词之间
在眼神与眼神之间
在霓虹与阴影之间
我坐下来
像老朋友一样
与十年前坐在临街座位的我
打声招呼
在楼宇的缝隙中
在生活的密度里
我们未曾改变
在西湾红树公园等待老婆从头顶飞过
将老婆送入机场后
我来到附近的西湾红树公园
我在海边走着
被海桑树上的果子吸引
被正在开花的红树吸引
被滩涂上的小螃蟹与弹涂魚吸引
它们就像大海发出的一条条弹幕
拋给我早上8点滨海的热情
穿着显眼工装的清洁工人
在收集潮水带来的垃圾
我开启手机的电影模式
录下潮水上涨的画面
每隔三分钟
就有一趟地铁从高架桥上驶过
每隔五分钟
就有一架飞机从头顶飞过
它们如同地上与天空的
弹幕,集合在公园的剧集里
我从固戍码头走到我侬桥
猜想飞机是否以海水为镜
老婆坐的飞机该起飞了
我不时抬头,等待老婆
从头顶飞过。偌大的飞机
轻盈起来,似一句唠叨
轻轻刷过
在花果山社区与老年朋友谈诗
像一个灵活的插件
老人们在此聚集
这里让人想到美猴王的水帘洞
这里是深圳蛇口的一个社区
它与神话隔着可见的高楼
我并不清楚
老年朋友对一首现代诗的期待
是什么?我给他们讲
一首诗如何诞生,在城市
怎样抓住一首诗
我如何与一首诗
互为表里
老年朋友报以亲切的笑
我经历的深圳
也是他们记忆的构件
有好几个瞬间
我从老人的目光读到
闪烁,他们想起了什么
我无法探知,我继续讲述
像只过了八十一难的
前三难
天空嵌入摩天轮
在空中转动的诗歌之眼
金色的摩擦声
沿江高速公路往西
平静的落日
海面涌动我的波澜
在摩天轮内
转动的世界与生俱来
我被高高举起
接近云的呼吸
这个城市从未如此缓慢
前海湾揽着微风暖洋洋的舒坦
心跳在静音室内十倍放大
婴儿在洋水中倾听世界
那些脚步声 如此逼真
海天相接处
电流飞升 尖锐之物碎成鱼纹
飞鸟在海面上
留下划痕 留下翅影
这是我的城市
这是我的缓慢
远处的楼与近处的树
低处的绿与高远的蓝
忽高忽低的厢与忽远忽近的路
白日梦与白日梦
我看着 我数着 我摸着
前海潮
1
看,涨潮了
潮水涌上海堤
像收银员
按响了点钞机
潮水是有规律的
就像一个人
通过嗅觉
认出了
老火汤的波纹
飘红的K线图
我,身体模仿着潮水
一点都不浪漫
与大多数深圳人一样
喝着汤,沉醉在
潮水漫卷的声响里
2
潮水,恋爱吗
看着你,好多年轻的情侣
看着你,将坦然和羞赧
低入你的涌动
那些楼房也一样
一触碰你
就皱巴起来
影子像情书
翻来覆去荡漾
潮水,你好磨人
为什么要将人家的情书
放到网上,换成流量
那些漏网的日子
能换成闲情吗
潮水,交个朋友吧
不要太匆忙
与每一个
前来看你的人
与那些从外省赶来
在你身边驻足的人
与深夜里从写字楼里走出来的人
与近处工地上,码头边
仍在忙碌的人
3
摩天轮,带电的水车
将潮水旋至空中
情侣们走出轿厢
像被潮水泡过,恋爱的眼圈
有着海风的粘人
潮水是有准备的
它学着年轻人加班
又涌动了一次
用饱胀的时间
拍打出高速路上往来的间奏
又一架飞机在海边降落
潮水做出人脸识别
不论是旅客,还是归家的人
它都用咸湿
热情认领
在石头的序列中
它是飞翔的石头
它以在前海湾畔的屹立
述说周边的事物
要飞起的感觉
在词语的序列中
它是石头的传承
四十多年前
它就准备好了
它的底座经历过海水反复的冲刷
它的背景是深圳湾接连的
时间之岸
在石头的序列中
它是一个新按钮
风景只是它的通道
潮水 海风 人流——四方涌来的动能
才是它盘踞的理由
在石头上刻下前海
像在岩壁上刻下守猎图
在甲骨上刻下中原
在竹简上刻下远航的船
在陶土上刻下万里波涛
印刷术发明的那一刻
海面是一张原生纸
石头记写好的那一刻
海水复述着牵肠挂肚
时代的边疆
世界的航线
一块石头
敲开一个几何世界
前海石——
此刻,我站在你跟前
凝神,𠄘接你的一动不动
与要起飞的光照
福田河
低于地平面,低于公路
在城市中央
在高楼的夹叙夹议中
犹见其小
我将面庞
埋入它的清澈
像戏水的孩童
置身真实的童年
一条细流
最宜映现城市的童年
在中心公园内
孩子们开心地追逐
中年人在垂钓
河水连接的目光
是绿沁沁的言语
生活在这里
如此低调
沿着这条细流向南跑去
半小时,就可遇见成片的红树
遇见一个海湾
张开了臂膀
似在迎接
在茅洲河畔
1
茅洲河在清晨吟唱
也在正午吟唱
茅洲河在四十年前吟唱
也在即将到来的黎明
将它的流淌
倾诉给早起的人
将它的波光
展现给
跑步的人、划船的人、上班的人
人们感受茅洲河之变
茅洲河体味城市之变
河水从阳台山北麓下来
从《新安县志》的文字中汩汩而出
流经茅洲渡
流经永兴桥
汇入合澜海,在伶仃洋
又唱起赶潮之歌
河水曾照见赶茅洲墟的卖菜人的脸
河水又迎来白鹭觅食的身影
河水黑了
河水又清了
被城市改变的茅洲河
也在被时间重塑
2
河岸,坐着一对恋人
眼前的流水清可见底
对岸,另一条河
跑着碎步
穿过石跳桥
加入合唱
阶梯式的水瀑
洁白的裙摆
镶着兰花草、美人蕉
开在河岸的还有
左岸科技公园,还有
光明科学城,还有
鹏城云脑,还有
国家超级计算深圳中心,还有
自由电子激光装置 综合粒子设施 材料基因组设施
合成生物研究设施 脑解析与脑模拟设施 精准医学影像设施
这是一条科技之河
这是它的叠加影像
两条河依偎在一起
就像一对恋人,拥抱着
城市的未来
在钟表博物馆
计时器在上演变形记
立竿见影 让人看见时间随影流逝
影子的长短 绘出钟表最早的样子
赤道式日晷 刻录太阳缓慢的脚步
秤漏 一只呆猫掌握水的平衡
蜡烛钟 最早玩纹身、飞蛾扑火般的勇士
龙舟香漏 不甘寂寞,用香气闹出动静
燕肃莲花漏 外观华丽的滴水装置 宋朝还出艺术家
五轮沙漏 流沙亦含情
齐政楼铜刻漏 大家伙,令人不得不惜时如惜命
大型机械钟 教堂里的布道者
发条钟 螺线形的发条攥紧拳头时,你要小心了
德国飞摆 精准飞舞的小丑
瑞士铜镀金滚钟 道士下山
美国航海摇铃钟 大时代开始了
精密机械钟 时间的花样年华被锁在秘密的心脏里
……
在依波钟表文化博物馆
我看见时间
以各种奇异的形状从我身上
愉快地碾过
光与时的故事正是参观者
各自的叹谓
古老的时间有古老的表情
我传承的那一部分
是秒针永不停歇的方向
植物国度
台湾相思 海南蒲桃
岭南山竹子 西藏虎头兰
广西七星剑 贵州老鹰七
云南尖刀如意散
上亿年前的硅化木
1992年邓老手植的高山榕
苏铁 木兰 苦苣苔和秋海棠
……
在仙湖植物园
我看到全国各地的植物
就像深圳
集聚着天南海北的人
不管是往天空伸展的树木
还是在岩石上低伏的苔藓
植物们同沐风雨
在各自的子午线上
生成各自的绿
红色的花或黄色的花
都有时间的布景
它们自如生长
在同一国度
将自我蔓延
在季节的更替中
展现与生俱来的模样
每每我从台湾相思树下走过
感受风吹抚它的叶子
每每我站在湖畔
看着弘法寺的琉璃光亮
像一棵树一样舒张枝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