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1、
2004年6月,坐了几十个小时的长途火车,两次换车,终于抵达梦中的深圳。
刚下车就被一股热浪紧紧包围,我们快速钻进出租车,阵阵凉风拂面,顿感舒服些了。车窗外无疑是一片绿色的海洋,满目滴翠中闪现着朵朵绽放的鲜花,鳞次栉比的楼群与流动的绿色形成了刚与柔的最佳组合。“妈妈,快看,大树长胡须了,他很老了吗?”我顺着女儿小手指引,看到很多长胡须的大树,正不知如何回答,老公忙告诉我们,“这是榕树。”女儿又指着一座高楼喊,“高楼拖着两条长辫子!”司机被女儿的话逗笑了,说“这是深圳最高楼地王大厦,69层呢!”我听了不禁多看两眼,早就听说这是深圳地标建筑,以深圳速度一年多建成,这在其它城市是闻所未闻的。
“小朋友,你是来深圳度假的吗?”司机问我女儿。女儿扬起头,“我是来深圳上学的。”司机羡慕地说,“好啊,能来深圳读书,将来一定大有作为。我也要努力几年,以后将儿子接来上学读书。”
车子停在了一处楼外,进入大堂,旭飞花园几个字映入眼帘。这就是我即将生活的地方。环形的走廊七绕八绕,女儿说这里好像迷宫啊。绕到迷宫六层,开门,白墙配地砖,一室一厅,巴掌大的阳台,仅能容纳一人通过的厨房,显得那么局促,与老家装修过的两室一厅无法相提并论。简单整理一下,老公的朋友大吴一家三口就来邀请我们去吃晚饭。他们家已经贷款买了一套房,九十万在我眼中是天文数字,相比之下每月一千的房租还算是相对轻松了。
我所住的地方是八卦二路,走过一条小巷,来到八卦一路的胜记酒楼。酒楼外临街摆了几张桌,有的桌已经开始上菜喝酒。“乐乐快看,着火了!”女儿对着大吴家的女儿喊道。乐乐和她妈妈哈哈大笑,对我女儿说,“那不是火,是红绸,不信你仔细看看。”原来是铜盘里的红绸在灯光映射下被风吹动,就像一簇簇燃烧的火苗在跳舞。碗碟茶杯筷子上齐,乐乐妈妈给我倒了一杯茶水,我正好口渴,就拿起往嘴边送,她又大叫,“别喝,那是洗碗水!”我一头雾水,明明是茶水嘛!老公说广东人在饭店吃饭前要先用茶水洗一遍餐具,我反问难道这些餐具都没洗过?乐乐妈妈接话说,“怕不卫生嘛。”
六道菜上齐了,精致得我不敢动筷,说精致,是造型美观但分量好少,比起大盘东北菜,这几个菜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还有一瓦煲猪骨汤,先喝汤后吃菜也是广东吃法,而东北是汤菜一起吃。女儿说汤有股中药味,喝一口就不肯再喝了。客家酿豆腐、白切鸡、炒空心菜、蒸鱼、烤生蚝、凉拌莴笋丝,口味淡得令我几次问服务员,是不是没放盐?服务员抿嘴笑,反问我是不是第一次吃粤菜,之后给我拿来了一碟酱油。乐乐妈妈说,“东北菜口味重,粤菜口味清淡,我刚来时也吃不惯,慢慢就适应了。”再看其它桌的食客,喝酒像喝茶一样斯文,没有人劝酒,没有人举杯说祝酒词,这又和东北有大不同。大家闲聊慢品偶尔碰个杯,喝多喝少随意。
菜过五味酒至半酣,朦胧的夜色放松的身心。小妹,买单!大吴喊了一下。服务员报出的数字让我从混沌中猛然清醒,就这么几道菜竟然花了四百元啊。大吴拿出几张百元钞票递过去,我们起身离开。
大吴一家打车回家,我们趁着月色散步回去。隐约听到后面有人喊着,“老板,等一下”,我们并未在意,老公不是老板,肯定在叫别人。转过小巷,路上安静多了,还是有个声音在喊,“老板,等一下”,我们回头,看到那个服务员气喘吁吁跛着脚来到面前。我试探着问,是不是刚才买单钱算错了,差多少,我们补上。服务员连连摇头,将手里赚着的一张百元钞票递过来,“刚才怪我疏忽,没发现那个买单的老板多给了一张,请你们还给他吧,对不起。”我们连声说谢谢,她再次道歉,跛着脚消失在月色中。老公打电话给大吴,他说没注意多给钱。
我暗想,一百元对于大吴这个老板根本不算钱,对于打工妹来说就是意外之财,如果服务员偷偷留下一百元,她会吃顿好菜或者买条裙子,偏偏追着我们来还钱,是犯傻还是胆小呢?
“深圳骗子多,有很多女孩子为了钱什么都做。”这是我来深圳前经常听到的话。可是,我明明看到了一个打工妹为了还区区一百元而扭伤脚,我并没记住她的相貌,只记住了那个跛脚的背影。
2、
家是一处不到四十平米的出租屋,空房,月租一千,一房一厅一卫一厨一阳台。从老家托运过来的物品渐渐充满每个角落,女儿的小床依偎在我们的双人床旁,使狭小的卧室更显拥挤。窗子上嵌着防护栏,只能防盗不能防蚊虫,每天被蚊子蟑螂骚扰却也无可奈何。站在走廊环顾整栋公寓楼,像宿舍一般,一个平台十几家,外楼梯四面环绕,二楼中间有个天井,有一部彩色的儿童滑梯,种着几株假槟榔,一些不知名的花草,一个爬满藤萝的小亭,每日里一些孩童在滑梯里嬉戏,或有年轻的妈妈年老的婆婆追着宝宝们喂饭。卧室窗子外对着一处游泳池,夏天的午后,泳池里就陆续走来穿着各色泳装的男男女女,傍晚时人越来越多,伴着流行歌曲在泳池内游泳或纳凉。我也曾带着女儿去过几次,一次10元,女儿只会简单的几个动作,往往是游不了两分钟就要套上游泳圈躺在水面上飘荡。我不会游泳也羞于下水,看着别人如五彩斑斓的鱼一般在水中游动,心中煞是羡慕。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面孔,右边出租屋还没招到租户,左边出租屋住了一个单身大男孩。适逢暑期,每天只有我带着女儿在家,女儿初到这里没有玩伴,我就成了她唯一的玩伴,我们在窗外的走廊放一盆水,里面几只塑料小鱼,女儿拿着一根钓竿去钓,想用钩子勾住鱼嘴上的圆环实在是不容易,几次不成便没了耐心,偶尔我钓到一条,女儿就拍手咯咯笑不停。笑声引出了隔壁的大男孩,他饶有兴致地观望了一会,就操起钓竿亲自给女儿示范,十有九中,女儿惊喜地尖叫,大呼叔叔太厉害了!大男孩也许和我们一样孤独,渴望有个人能说说话,主动和我聊了起来。他是做业务的,常年在外,深圳住了快两年,女朋友北京本地人,希望他早点回去。他喜欢深圳的活力奔放,却也舍不得和女朋友分手,时常纠结。有时几天见不到他回来,有时他两三天不出去,全凭有无业务而定,女儿和他混熟了,将他视为更好的玩伴。直到有一天,女儿闷闷不乐地告诉我,厉害叔叔要走了。我问去哪儿,女儿说去找阿姨。隔天,大男孩抱着一个瓦煲对我说,他就要回北京和女朋友团聚了,这个瓦煲可以煲粥煲汤,你们或许用得上。其实我对老广粥汤尚不会做,却也不忍拂了他的好意,收下笨重的瓦煲,我道声谢谢,一路顺风。大男孩笑了,一脸阳光。我们彼此不知姓名,女儿问我厉害叔叔以后还会回来吗,我望着天上的白云,不知它将飘向哪里。我来了,他走了,世间的人如同天上的云,飘来飘去,谁又预知它的未来呢。
深圳的夏天烈日炎炎,白天除了午睡其它时间舍不得开空调,我和女儿热得汗水淋漓,将返潮的被子棉衣拿出来晾晒好,我就带着女儿去附近的好又多超市闲逛蹭空调冷气。超市里的儿童玩具和画刊读物能让女儿自娱自乐,回家时再买点她喜欢的零食小吃,就快乐得像只小鸟般雀跃了。回家发现晾晒到右侧出租屋晾衣绳的棉衣被堆放在家门口,是谁这么无礼?一个女人在麻利地晾晒衣物,没有一句客套只对我说,她是新搬来的房客。我期待早点搬来一户邻居,也好没事时聊聊天有事时互相帮衬下,可她的这个举动让我心凉半截。我默默将家门口的棉衣收进屋内,顺带关上了房门,虽然平时白天我都是敞开房门的。
大人间不来往并没能阻止小孩子间的玩耍。没两天女儿就和新搬来的那户人家两个小姐弟混熟了。姐弟两个一个四岁一个三岁,经常能听到姐姐佳佳告状,弟弟贝贝被妈妈训斥。女儿却偷偷告诉我,她更喜欢贝贝,圆圆的虎头虎脑像大头儿子,其实是佳佳欺负弟弟还骗人。女儿时常夸隔壁阿姨会做各种美食,还送给她一起品尝,从女儿断续的话语中我得知她们是潮汕人,女人带一对儿女,男人给老板开车,经常是早出晚归。潮汕女人的泼辣能干是出了名的,四楼还有一户潮汕人家,她们两家是同乡,我倒是和四楼的女人先对上话了。四楼女人有个淘气包儿子小威,与我女儿年龄相仿,长得瘦猴似的上蹿下跳,天井里唯一的儿童滑梯他也经常霸占不许女孩子玩,女儿不服气又打不过,于是看到他妈妈来隔壁就趁机投诉。想不到这个女人长得倒是肥硕,高声亮嗓,一脸憨笑,听了女儿的投诉后就说,乖女,等阿姨回家好好教训他。接着又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和我诉苦,小威爸爸在香港做生意也难得回家,小威不受管束经常跌得到处是伤,不知是不是孙猴子投胎没一刻安静时候,不像你家女儿又乖又可爱,这栋楼的小孩子都喜欢和她玩。见她善谈,我就问她如何煲汤,她讲了要领又说让我稍等,不一会,小威妈又特意跑上楼一趟,送给女儿两个热腾腾的糯米鸡,还送给我两包煲汤药材。她扭着肥硕的身子消失在走廊拐角,片刻楼内又响起一声吆喝,泥猴,回家吃饭了,再不回小心吃巴掌。这样的话语要响彻几遍,她家的泥猴才会带着一身脏钻回家。有一次我们看到泥猴左小腿上了夹板,竟然还用右腿单腿蹦台阶玩,小威妈笑着骂他不长记性疼死你算了。玩耍是小孩子间友情的纽带,女儿很快成了孩子王,在她的队伍里有佳佳贝贝姐弟、四楼的唐唐、璐璐,还有两个天井对面的小男孩。也许是小威妈的训斥也许是女儿的号召力,小威没再为难过女儿她们,但也不屑一起玩,仍然单打独斗乐于做个独行侠。
3、
当初女儿来深圳错过了小学报名时间,无奈只有先读一年学前班,比较了工交二幼和基建幼儿园后,选择了工交二幼。深圳幼儿园的学费让我庆幸没早几年来,否则一学期几千真是吃不消。在学前班认识了同为东北老乡的达达妈,她在达达三岁时就来到深圳了,达达爸爸做IT行业,两人挣钱买了两套房,现在住的这套在园岭新村,园岭小学二分部门口正对着,顶楼复式,高了点,夏天也有些热,但她说只是过渡,等以后上中学了就出手,一样卖个好价钱。那时的房价才几千元一平米,对我而言都买不起,我不太相信她这顶楼能卖上好价钱。她还劝我早点做买房打算,即使小学能上园岭小学,初中凭学位房入学,没房子就算是深户也进不了红岭中学。听她的话似乎有些道理,同老公讲,他说现在没能力考虑买房,再说小学还有六年,不信到时买不起房子,先攒钱吧。
女儿上幼儿园需要早晚接送,我刚上了几天班,就因为接她晚而遭到老师的抱怨,和老板请求早点接孩子又被拒绝,无奈之下我选择了做一个全职妈妈。生活在忙碌中周而复始,曾经的工作和梦想都被狠狠抛在了远方。下午三点多,我准时出现在幼儿园门口,与大多数爷爷奶奶妈妈们一样等待小鸟们飞出来各寻各妈。达达妈笑容满面恭喜我说你家甜甜被选中了,我一头雾水。她说深圳少儿频道的导演来选秀,有个少儿节目叫“饭没了秀”你看过吧,就是强子哥哥做主持人的。提起强子哥哥,我恍然大悟,女儿经常挂在嘴边,但我还是不敢相信女儿被选中。我正将信将疑,接到了一个自称周导的电话,在核实一切信息后我才确信是真的。女儿的台词由我写,装扮由我自行准备,只给一次与强子哥哥排练的机会,时间紧迫,我在家里一遍遍教女儿背台词。喜庆的东北花夹袄,红绸子绑的羊角辫,脖子上一串火红的小辣椒饰品,一到电视台周导就被女儿的装扮逗乐了,他说当时选中我女儿就是看她说话机灵大胆,典型的东北妞,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女儿是第二个上场的魔力宝宝,火红的小辣妹装扮,一上场就给观众一圈飞吻,惹来观众阵阵掌声。强子哥哥先按台词和她对答几句,突然提了台词上没有的问题,我在旁边心提到嗓子眼,女儿却用稚嫩风趣的话语配合肢体动作赢得台下阵阵喝彩声。节目播出时,我看了女儿的表演也忍俊不禁,临场发挥更适合她的活泼天性。